第一百零三章

清晨,柳氏将将起身,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容府不大,前后院,也不过多几步的距离,若是有人在院里前后走动,总会有些动静。</p>

最开始买下这房子的时候,就预备着只有一家人住,他们也就这么几口人,根本用不上多少伺候的下人。</p>

只一个厨娘,一个守门的,另有一个跑前跑后的书童,就已经足够多了。</p>

原本小小的宅院,而今住了这么多人,却还是静谧。就算平日里,也没多少吵闹的声音,如此想来那些人,应当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才会这么训练有素。</p>

柳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p>

其实一想,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有许多破绽,不管是那位千里迢迢跑去同州接他们的大人,还是赫连容身上的威压甚至,是在惊蛰讲述中那么多变故,就应该觉察到男人的身份不同。</p>

这么想来,惊蛰是卷进了要命的事情。</p>

他的描述里,有多少是轻描淡写,才能轻飘飘带过那么多危险,以至于叫她们听来,都没能立刻发现异样</p>

在皇宫里生活,哪有那么容易</p>

外头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虽然雨声不大,可是拍打在屋檐上,会有清脆的声响,一时间她听得竟是有些痴了。</p>

惊蛰这孩子,心中到底埋了多少苦</p>

却是一句都不肯多说。</p>

柳氏想着想着,就辗转反侧,与她睡在一处的岑良有所觉。</p>

“娘”</p>

“没事,你睡吧。”</p>

柳氏哄着半睡半醒的岑良,待女儿又睡去后,才慢慢起身,循着那细碎的雨声走到了窗前。</p>

柳氏推开窗,看向外头的雨。</p>

雨幕里,正有人撑着伞,踩着石板路,小心翼翼地走到西厢房边上,不知弯着腰在说些什么。隔着雾蒙蒙的雨帘,柳氏隐隐看得出来,那是惊蛰。</p>

不多时,惊蛰就在泥泞里,拖出了一只小狗。</p>

“你这坏蛋不要下雨都这么”</p>

这小狗竟然是藏在西厢房下的草丛里面。</p>

它浑身脏兮兮,却还兴奋得很,朝着惊蛰又跳又跑,溅落起来的泥点,将惊蛰一身都弄得脏兮兮的。</p>

这下,惊蛰的声音就大了起来。</p>

“白团,你这坏小狗别跳了,你身上可脏得要命”那细碎的念叨,带着点娇惯的埋怨,一听就不是真的生气。</p>

柳氏倚在窗边,听着惊蛰碎碎念,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p>

她的眼睛本来就不怎么好,隔着雨也看得不太清楚,只是听着惊蛰一声又一声,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巴不得听上更多。</p>

“咔哒”</p>

东厢房里,有人走了出来。</p>

另有人撑着伞,走到了雨中。</p>

柳氏一惊,不由得抓住了窗沿,那高大的身影,不是景元帝,又是谁</p>

昨日受惊后,柳氏心跳如狂,躺了半日才好些,又有</p>

岑良在边陪着,这才渐渐恢复。</p>

她身体原本就不好,情绪只要激动一些,就容易头晕目眩。</p>

头前惊蛰说,他想和男人处一辈子,那时柳氏已是吃惊过一会,但不论容九还是惊蛰,都说得诚恳认真,她只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就默认了此事。</p>

倘若他们两人真能携手一生,那是男还是女,又有什么关系</p>

虽然世人讲究阴阳协调,传宗接代,可她经历这么多世事,却如今只觉得,能够平安就好。</p>

谁能想到,这夏雷一阵一阵,轰了一波,竟还有一波。</p>

惊蛰的伴儿不仅是个男的,他居然是皇帝。</p>

柳氏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混乱。</p>

一想到容九其实是景元帝,就算有千百个胆子,也的确承受不住。柳氏最怕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惊蛰在这样的人身旁,怎可能会落得个好下场</p>

这世上多少薄情人,谁都盼着自己幸运,能够安生一生,可卷进这样的大事里,一朝踏错,就是万劫不复。</p>

此刻再多的柔情,都未必能换来后日的平安。</p>

柳氏不期盼着惊蛰能大富大贵,只要他能平安长寿,就已经足矣。这看似泼天富贵之事,在她心里转悠了几次,到底还是担忧不已。</p>

她心里想着,这视线也不由得落在景元帝身上。</p>

这两日里,柳氏已经见识过这位的敏锐。</p>

以她这不错眼地盯着,景元帝肯定早就发觉,他却是熟视无睹,举着一把油纸伞走到西厢房处。</p>

雨幕里,惊蛰为了抱住那只小狗,已经浑身脏兮兮的,差点连伞都没撑住。</p>

惊蛰看到赫连容来,如同看到了救星。</p>

“赫连容,你快来帮我。”</p>

惊蛰叫着景元帝的名,那语气稀疏平常,就好像过往无数次都这般称呼,早就熟稔得很。</p>

下来。”</p>

景元帝的声音森冷得很,在这夏日里,都能将人冻得发毛。</p>

“汪呜”小狗害怕极了,松开爪扑倒在地上,呜咽着蜷缩成一团,尾巴</p>

夹在屁股底下,耳朵也倒伏着,不多时,又变作另一个声音,“嗷呜,嗷呜”</p>

它前肢压着,脑袋却昂起,喉咙低低嚎着。胆子虽然很小,但也竟敢冲着大怪物发脾气。</p>

惊蛰“你吓坏了它。真是可怜见的,莫要怕”</p>

“脏得要命。”景元帝嫌弃地说道,“你太过纵容它。”</p>

他一边觉得那只狗太脏,一边又无所谓地勾住惊蛰的手指,任由那些泥痕擦到自己身上来。</p>

“它这般小,还是个娃娃。”</p>

“一条狗的岁数不过十来年,不小了。”</p>

柳氏没想到的是,她竟会听到如此家常的话。</p>

景元帝并不怎么在意她们,但直面她们的时候,眼底多少带着些敬重,可除此之外,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唯一能容得下的人好像就只有惊蛰。</p>

只不过两三日的接触,</p>

这种感觉就潜移默化着仿佛真是如此。</p>

惊蛰小声抱怨着景元帝的冷酷,又与他勾勾搭搭,舍不得撒开手,站在雨中看着小狗满地撒欢,又是头疼又是无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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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帝不怎么多话,可开口就很犀利冷漠,气得惊蛰踹他,在衣裳下摆留下个鲜明的脚印。</p>

两人在雨里拉拉扯扯,不成体统。</p>

可惊蛰笑得很开心。</p>

柳氏倚在窗边,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一幕。</p>

隔着一层朦胧的雨雾,仿佛连他们的模样,笑声,都有些模糊,如同一场怪异的梦。</p>

“白团,进去。”</p>

惊蛰不闹了,弯腰将小狗给抱起来,脏兮兮的人抱着脏兮兮的小狗,连油纸伞都没顾得上。</p>

景元帝分了一半给惊蛰,两人一狗踩着水,慢悠悠地回去。</p>

在这寂静的清晨,一切都那么自然。</p>

柳氏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仿佛有一种怪异的暖意挤满她的心口,叫她说不出话来。</p>

滴滴答,滴滴答</p>

夏雨依旧,凉意习习。</p>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岑良醒了,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困顿。</p>

“娘,你的身体不好,外头下着雨,就不要站在窗前了,免得着凉。”</p>

“不过夏日,热还来不及,哪来的冷。”</p>

柳氏轻声笑了起来。</p>

岑良揉着肩膀的动作微顿,奇异地看向柳氏。</p>

她从柳氏的声音里听出了轻松,这对昨日还担忧不已的柳氏来说,简直不可思议。</p>

“娘,出什么事了”</p>

“一大早,怎会出事”柳氏笑着转过身来,给岑良拉了拉衣袖,“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现在家里头这么多人,可要小心这些。”</p>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p>

家。</p>

过去她们也有许多的家,可就没有哪一个像现在这样,终于有了安定的感觉。</p>

过了一会,岑良才开口“可娘在昨日,还很是担心,今日却是截然不同,刚才是有谁来了吗”她探头探脑,难道是有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劝说了柳氏</p>

柳氏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屋好歹还住着姑娘家,谁会大清早过来”</p>

这男女大防,也还是要紧的。</p>

娘俩说着话,屋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p>

“夫人,娘子,两位可是醒了”</p>

说话的人是素问。</p>

话是这么问,但凡开口,肯定是清楚里面的人已经起来,这才敢来打扰。</p>

岑良去应门,素问带着人进来,伺候着两人洗漱。</p>

在外人面前,她们也不怎么说话,直到了要去吃早膳时,岑良才有点紧张地看了眼柳氏。</p>

惊蛰早早就在屋里等待,见她们俩进来,下意识上前来,就见柳氏抬起头,朝着他轻轻一笑,那笑意里没有半点负面的情绪。</p>

惊蛰这紧绷的心情莫名一松</p>

,也笑了起来。</p>

柳氏细细打量着景元帝与惊蛰,他们两人的服饰,显然已经换过,不再是刚才看到的那些衣裳。</p>

只要一想到清晨的画面,柳氏纵然有些紧张,也拉着岑良坐下。</p>

惊蛰的注意力都在她们两人身上,时不时给她们夹点什么,又跟她们说着话。</p>

若是没有他在,这场面定然是冷场。</p>

整个过程,惊蛰只抬起过右手,那垂落下来的左手,几乎是没动过的。</p>

岑良一边喝粥,一边略有疑惑。</p>

她偷偷去看景元帝,突兀发现,这冷漠的男人倒是只用左手,右手一直垂落着不动。</p>

一个左手,一个右手</p>

岑良不过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p>

她耳根微红,立刻低头吃粥,莫名给他俩害臊起来。</p>

柳氏和岑良的态度,经过一夜后,有了些微妙的不同。面对赫连容还是有些惊惧,不过比之前,要好上许多。</p>

惊蛰悄悄松了口气,私</p>

下却是纳闷。</p>

赫连容多少猜到了些,偏不与他说,只道她们知人达命,惊蛰听了,转头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说道“你这几日,净是藏在容府,难道不需要去上朝吗”</p>

早朝不是天天有,可也没有这么清闲,能连着好几天都躲懒的吧</p>

“良人要是跑了,这早朝不上也罢。”赫连容慢悠悠地说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不如靠自己盯着,才最为妥当。”</p>

这话说起来,跟什么昏君似的。</p>

惊蛰拧着眉盯了他许久,伸手掐着赫连容的脸皮,“你是被谁偷偷顶了,是妖精变的吗”这可不像是赫连容嘴里能吐出来的话。</p>

赫连容“这可是一片真心。”</p>

惊蛰被男人的话“感动”到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打了个哆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