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孟云令怀中,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混杂他身上的冷香,池昭忽然感觉有些反胃。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是心怀慈悲的人吧,但是师兄,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是真的没有印象吗?现在在我怀中落泪,我只觉得猫哭耗子假慈悲。”

孟云令垂下眼,定定看着池昭被泪水渍得水红的眼周,瞧上去可怜极了。

却只会让他想到这个模样窝在沈瑜怀中,承欢时,也是如此吗?

池昭想,从孟云令的角度来看,他似乎却是没有理由在这里装模作样掉眼泪,无论是何缘故,在孟云令眼中都是虚伪。

渐渐远去,一切熟悉的景物缩小成一团,谁都没有追上来。

金乌西沉,天际赤红橘紫融在云蒸霞蔚的桃粉,染红房梁,白玉阶如同染了鲜血,远山如黛,云鲸穿梭在薄薄的云层间。

平静得有些异样。

孟云令带池昭取得地方正是飘渺宗,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若是刚进宗门的弟子,还未筑基,需要去膳食堂,其他弟子会成群结队扎根于试炼场切磋。

漫天的火红霞光,红艳艳地洒满各个地方。

剑停了下来,孟云令松开揽着他腰肢的手,逼人的血腥味远远要比孟云令身上浓郁千倍万倍。

池昭错愕地转了一圈,四面八方满地都是姿态各异的尸体、死状不一,死得难堪,嫣红的鲜血将身上雪白的宗门服装染红了,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有的甚至面露惊恐,不难想象死之前经受了何等非人的待遇。

他基本上没有见过死人。

父母把他保护得很好,家中有长辈去世,葬礼也总是会瞒着他进行,害怕他看到青黑色的死尸感觉到害怕。哪怕要为了完成任务进入不同的世界中,他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景。可现在,到处都是尸体。

如果不是耀眼张扬的晚霞,和柔和的日光,在提醒着他,池昭还以为误入了人间炼狱。

否则、否则怎么会到处都是尸体。

心脏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这样的场景,他只在电视中看到过。

历史剧,大军压境,黑压压的人头乌泱泱的,像是乌云密布的天。两军交战过后,必定会有一方出现这样的一幕。可是,电视剧是电视剧,哪怕扮演得再逼真,也不会真的找成千上万个群演来扮演战死的士兵,而飘渺宗的数万名弟子,真真切切地七仰八叉地躺在地面上。

宗门还是那个宗门,只是彻底成了一个空壳。

池昭手脚冰凉,像是浸泡在了冰水中,麻木得厉害,看不见的丝线控制着他的四肢,让他继续往前行进,傀儡一样。

单调重复的景致反复上演,一路走过来,尸体、尸体、尸体,西沉的金乌慢慢下坠,光明驱散一切,平等地洒落在每个人身上。金灿灿的日光全身都是,感觉不到分毫暖意。

飘渺宗何其广袤,山之外还是山,后山是禁地,豢养着许多稀有的神兽,清晨和傍晚都能看到仙鹤穿梭在云间,坍塌的建筑和碎裂的地板,无疑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池昭越看越心慌,走得越来越快,可是他走了很久很久,一个人都没有。

孟云令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像是沉默的影子,紧紧依附着他。用影子来形容似乎也不太合适,他是沉默内敛的杀人毒蛇。

“长老们和宗主呢?”砭骨的寒意逐渐被麻木取代,池昭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冰冷而陌生。

“死了。”

回应他的声音同样没有起伏,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戾气。

池昭耷拉着乌浓的眼帘,无意识地揉捏着指腹,轻声道:“没有人活着吗?”

气音带着哼笑,尚未泯灭的天真残忍暴虐:“都死了。”

孟云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矢口否认:“有一个漏网之鱼,翻不起风浪。”

祁宁现在在他眼中的确奈何不了他,只是素来听闻他这个师叔,在炼器和丹药上颇有巧思,再者,祁宁本身就不属于人族。一条龙,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混迹在人族修士中,当然不会对飘渺宗有归属感。

他洒脱地站在本命剑上,漂亮的剑低低地飞着,围绕着池昭转圈,嘴中含着一根随手折的草芥,忽视掉尸山血海,看着只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

不问世事,骑马摘花饮酒作诗打马球好像还是他应该做的事,烂漫肆意,而不是提着一柄冷冰冰的剑,将所有人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