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画世间 蝎子兰 3627 字 5个月前

司农卿是从三品上,掌管仓储委积之事。皇帝账房太府卿杨青天是从三品,比司农卿还矮一点。听这意思,司农卿和太府卿不对付。然而司农卿未必知道仓库里到底有多少东西,掌判司农寺的是六个司农丞,只有六品。掌印录事点钞仓库的是两个主簿,七品。再往下听司农丞和主簿使唤专门干活的没有品级的司史掌故亭长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一个司农寺,寺丞主簿加起来八个执事官,四个是“长歌门师弟”。

那大唐其他职署呢。

吕自牧抱着胳膊靠着墙,垂眸沉默。

吕自牧这样在杨府潜行接近一天,直到又入夜,杨官爷根本一句都没提过什么阴宅。难道杨青天处心积虑搞一块山里的荒田?杨青天可能只说了一句要个风水好点的阴宅,所以一切都理所当然地运行下去。这个发现甚至让吕自牧更绝望,他坐在房顶对着月亮发呆,不知道愣了多久,圆月之下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凌雪阁!

吕自牧一跃而起,持剑对峙。凌雪阁在太白山,跟华山离得不算远。然而两家关系着实不怎么样,祁师叔和他们姬台首搞得满城风雨,纯阳又出过……那么一档子事。那凌雪阁双手垂着链鞭,锋利蜿蜒的链鞭在风中蛇信般恶毒地摆动,不易察觉的悦耳的“叮铃”声,猛地一舔吕自牧的耳朵,惊得他控制不住一缩肩。

“纯阳不是说凌雪阁鸡鸣狗盗听窗户根儿么!道长如今也来听墙角扒窗户根儿了?凌雪阁是鸡鸣狗盗,纯阳宫是鸡狗不如。”

吕自牧怒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会骂人。他以为凌雪阁通常沉默寡言?啊对了,姬台首可当真一点不少言,身负刀伤站在纯阳宫门口骂街还能声传十里。对面凌雪阁还在拿着纯阳宫嚼着玩儿,吕自牧怒从心头起挥剑上前,跟凌雪阁在杨家房顶上打起来。凌雪阁似乎就是逗他而已,没想过真开打,左躲右闪把吕自牧引开杨清濯的家。吕自牧一剑刺去,凌雪阁被皮带扎得结结实实的细腰贴着剑身漂亮一转,腰牌却被吕自牧的剑给挑了下来。吕自牧一振剑身腰牌在半空中悬线摇摆,借着月光看清牌子上两个字:武宴。

凌雪阁链鞭破风而来撞开吕自牧的剑,带走腰牌迅速收回缩成链刃。武宴拿着自己的腰牌翻个白眼儿:“这腰牌是凌雪阁的墓碑,道长不嫌不吉利我改日给道长刻个墓碑,随身带着。道长叫啥。”

吕自牧转身蹬风飞走。

武宴啧一声:“我还想帮你呢。”

吕自牧离开平康坊,才发现一个问题。凌雪阁为什么会出现在杨清濯房顶上?凌雪阁监视杨清濯?那杨清濯知道吗?

月色下,逃户方向的山林里,哭号声无休无止。吕自牧劫数在此,无法可想。

他幼时缠着下山历练的师兄师姐们问历劫是什么样的。没人愿意回答,甚至不是所有的师兄师姐下山后安全归来。

现在,他知道了。

杨夫人一直睡不好,虚空之中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吓得她回头,却什么都没有。杨府的马车这几天一直往长安城外的金阁寺跑,寺里高僧说话玄之又玄,似乎能安抚她的精神,然而一出寺,那双眼睛又来了。

她感觉到那视线轻轻地,一寸一寸地,剖她的脊柱。

今天在金阁寺里,听高僧讲经,讲完回城,杨夫人吩咐马车不必太快,她靠在马车里打盹,在这样人来人往喧腾的大道上,她反而才能睡一会儿。马车慢悠悠地晃,车帘子被风轻轻撩起,杨夫人鬼使神差在窗帘抖动的缝隙中看到了白色身影。她撩起车帘,探头望去,天人之姿的白衣道士对她微微一笑。

“夫人,你身后跟着个姑娘。”

杨夫人命令马车停下,白衣道长站在车下,半仰着脸看她,和煦阳光让他微微眯眼。

“蓝色裙子的。”

杨夫人大叫一声惊醒,旁边的侍女跟着吓一跳:“夫人?”

杨夫人一边捯气儿一边跺脚:“停车,停车!”

侍女连忙吩咐马夫:“快停车!”

杨夫人撩帘子探头在大道上寻找,侍女被这不斯文的姿势惊得说不出话。杨夫人顾不上许多,只看见马车后面方向,真的从容踱步走来一个白衣道士。杨夫人奋力探身子出去看,那道士安然自得的步伐丝毫未变,直至杨夫人看清他的脸。+

梦里天人似的道长,在梦醒后对杨夫人微微一笑:

“夫人,您身后跟着个姑娘。”

“蓝色裙子的。”

杨夫人不是没找过阴阳生来看。后宅闹鬼,肯定是女鬼。但衣服颜色不好猜。反正要么白色要么红色。一群神棍,一个说对的都没有。杨夫人就看着他们像模像样地胡乱摆弄,一次都不管用。知道的人不多,当天晚上除了杨家男人也没什么下人见过那个南曲的小姐。说来可笑,男人做的孽,女鬼要跟着她。鬼也欺软怕硬。

可是这个陌生的道长说,蓝色裙子的女人,跟着她。

杨夫人几乎扑出马车给道长跪下:“仙长可有解?仙长可有解?”

侍女跟着下马车扶着杨夫人,白衣道士向后退一步,优雅行礼:“仙长不敢当,在下纯阳吕自牧,或可帮夫人。”

杨夫人命令女史先让后宅回避,领着吕道长进入那间房。奢靡绮丽的房间,熏香点得犹如雾霾,遮不住满室诡异的血腥气。一进房间杨夫人都忍不住呛了一下。厚重的香雾在空中流转,凝结,四散,吕自牧盯着那个方向看,杨夫人甚至都看出不对劲:“道,道,道长……”

吕自牧伸手把杨夫人拦在身后,还是平静地看着。满地熏香的香炉突然烟雾暴起,更加浓重的白烟汇聚,几乎成为一个人形,杨夫人吓得夺门而逃,侍女们跟着尖叫,女史眼疾手快关上房门,只把吕自牧一个人关了进去。

杨夫人全身如筛糠,抱着膝大哭。女史和侍女们跟着瑟缩,不寻常的尖叫引来了刚进府门的杨家大公子。他皱着眉进入后宅,喝道:“不成样子!”

随即对杨夫人行礼:“母亲,您又引江湖术士进门了!这些怪力乱神不可信,您只是缺乏休息,去曲江池那里休养一段时间即可。”

说着伸手要拉开门把房中江湖术士赶走。侍女们不敢拦,杨夫人抓着他不让他给道长捣乱,杨大公子非要开门不可:“朗朗乾坤,我倒要看他弄什么鬼把戏!”杨夫人手伸一嘴巴打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杨夫人苍白着脸,盯着杨大公子冷笑。这是她自己生出来的男人,男人是不害怕的。老的小的皆以为是理所当然,所有的恐惧全都砸在她头上,只有她害怕,只有她疑神疑鬼,只有她上当受骗。

“杨休羽。你要么滚蛋,要么在这里等着。”

杨大公子也被母亲打懵了。接近疯狂每夜都睡不着的母亲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他,吓得他后退几步,甚至迸发出一个念头:后宅的女鬼,说不定就是母亲。

房门爆开,房中呛人缭绕的熏香全都消失。吕自牧根本没开窗,因为窗户全都从外面钉死,这间房没有第二个出口。可是烟雾全都不见了,清清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