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海两世转换,却也不过须臾。待李玄愆摒除繁杂思绪,重新将目光移到温正德身上时,便更加的怒其不争。

他缓步走下玉台,负手绕着温正德和连平二人兜圈踱步,目光却不再看着二人,只随意的落在前方,好似夫子教诲一般:“男子及冠,女子及笄,皆是成人之礼。何谓成人?”

这一问稍顿,温正德正待回答,李玄愆却自问自答的接着说道:“成人便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判断,以及自己的处事之道。受人所害者既是令千金,便应由她自己来决断。不管是追究亦或谅宥,都轮不到他人置喙,更轮不到他人代为大度。”

李玄愆所言义正辞约,颠扑不磨。可仅因着这些话是自他口中说出,温梓童就莫名泛起羞赧。只低垂着脸,生怕被人看出异样,泄了不可与外人道的心思。

可温正德听着这话就大为不爽了!什么叫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处事之道?四皇子定是没读过《礼记》,身为女子理当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怎可自己去做决断?

饶是心下腹诽,平阳侯面上却也不敢显露半分,只点头如捣蒜,俯仰唯唯的连连应“是”。

自先前起,连尚书就积了一肚子火!如今四皇子的话又句句如利剑,明面上是申斥温正德这个当爹的不为女儿着想,暗里却是将矛头指向了他。摆明了不让温连两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于是连平终于忍不住,略过四皇子,直接跪在皇帝面前,禀道:“皇上,微臣惭愧,未能教导好小女,致命其因一时之气,做出对不利于他人的举动。臣日后定当悉心教导。还求皇上看在温侯明月入怀,豁达大度,以及小女的向过之心上,莫再深究。”说罢,恭恭敬敬的叩了个头。

这话看似是在赞美温正德,可又有内涵四皇子小肚鸡肠之嫌。李玄愆自是不能忍。

若说先前他不过随意气一气连平,这会儿便是动了真格,转身朝着父皇拱手躬身,禀明心意:“父皇,此事虽为温连两家争端,却是发生在瞻月宫,且是于先皇后冥寿拜月礼之机!恕儿臣无法对此等玷污生母亡灵之事坐视不理,故而不论温家是否追究,儿臣都无法纵容!还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听闻此言,连平和温正德俱是一怔!

众所周知,先皇后是皇帝的软肋,心中永不逝的白月光。四皇子祭出先皇后,这的确是必杀之招。纵是连平早已心有准备,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之法,只能跪在圣前悚悚澄辨:“微臣惶恐,小女并无此意啊——”

四皇子却不满反诘:“既无此意,何故偏偏挑了别宫下手?且日子也碰得巧。”

“这……”连平正想解释平日里女儿也没机会见温家姑娘,唯有先皇后冥寿之日于别宫时才凑巧时机。可刚一启口,立时又觉得不妥,这话怎么想怎么有蓄意谋害之嫌。

只得半路将话咽回,又话峰一转,向着帝皇再叩一头:“圣上仁威显达,先皇后也是仁慈之人……”

可这话才开一头,便被四皇子高亢的一句打断:“正因父皇仁威,母后仁慈,才更容不得眼皮子底下的害人之事!”

话被呛了回来,连尚书这回彻底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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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叹服[v]

提到了先皇后,这话便直戳圣心,无法再如先前那般处之泰然。

皇上一时心潮翻涌,念起许多先皇后在时的事,又想到先皇后离他而去的那日,不由得一阵头疼欲裂!眼前眩晕,他便紧紧阖着双眼,将手用力按在额上缓解痛苦。

随侍御前的大太监李公公见状,便知圣上的宿疾又犯了。连忙从袖袋掏出一个小木匣,取了粒丹药和水伺候皇上服下。

李玄愆也在一旁不断的说些抚慰父皇情绪的话,渐渐的皇上终于平静下来。

这场面,皇帝亲近的人自是见惯,平阳侯却是头一回见。不免心中暗暗纳罕:正值壮年的皇帝,身子竟已不那么康健了?

温梓童也略讶然。

上辈子她虽十六便嫁与了李桓,但那年正逢李桓及冠封爵,一成亲便离宫开府,故而她并不清楚皇上身体如何。

直至后来李桓突然被立为太子,她随李桓迁入东宫,才慢慢发现皇帝身体已不太好了,时常昏聩糊涂。

今日才知,原来这时便已露端倪。

温梓童暗自悯嗟,孝宣帝宽睿秉正,任人唯贤,是位难得的明君。若非他正值壮年便龙驭上宾,大燕不会经历那风雨飘摇的五年。

抛开私怨不谈,李桓确实不堪为帝王。奈何孝宣帝英明了一辈子,临了却犯了糊涂,将社稷传给那样一个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