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31

真是奇怪啊,接下来的路途,变得忽然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了。

恍惚间想起来,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四五年了吧。开始还计算着到来的时间,生怕自己会忘记。可是到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计算过。或许是觉得自己已经回归无望,于是也就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了。

但是今天,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今天,居然出现了个和我样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少年。他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我视线里。

久违的平静被打破,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那是绵延不绝的思念。

我深呼吸,心潮澎湃。

“你说你叫沢田纲吉?”

少年看了我眼,含糊地嗯了声,他个子不高,只到我的肩头,人又瘦弱,细胳膊细腿,感觉我铁锹下去可能会直接去见上帝。

或许是被村民追杀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很丧。

总之。就是很平平无奇的个人。

“我叫叶蝉。”我对他说,“是中国人。如你所见,这里是平安时代,也就是一千多年以前。”

“平安时代……”少年的目光呆滞,随后抱着脑袋爆发出一阵哀嚎,“啊啊啊为什么是平安时代?十年火箭炮不是和十年后的自己交换吗?为什么下子来到千年前了啊!!!难道又坏了吗?这也太离谱了吧!!!”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他情绪逐渐平复后才开口:“安静下来了吗?”

他眨眨眼睛,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往四周转了转,然后十分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对不起,我……”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穿越来的。但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太担心。”

沢田纲吉好像嘀咕了什么,不过我没听清。

“妈妈,我们到了吗?”阿叶揉着眼睛醒来了,他是被沢田纲吉刚才的哀嚎吵醒的。

“妈妈?妈妈!”沢田纲吉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明明看起来是个和我差不多的学生,居然已经是个妈妈了吗?!这个世界也太离谱了吧!不对,古代结婚好像挺早的,不过两个人看起来不大……”

“你好吵!”阿叶大声地打断了沢田纲吉的话语气里点也没有客气的成分。他瞪着沢田纲吉,仿佛他多说一句话就会扑过去抓他。

“对、对不起……”沢田纲吉被阿叶突然迸发出的敌意吓了跳,随后涨红着脸道歉。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阿叶,嘀咕了句:“该不是说中了吧……”但很快他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阿叶埋在我的后颈,喃喃道:“等我长大了,我就和妈妈长得像了。”

我身形顿了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将他往上提了提,“搂紧点,别滑下去了。”

然后视线在沢田纲吉的脸上略过,想到他可能还没吃过东西,又是逃命又是赶路,还怪可怜的,于是就给他张饼,“先吃点吧。有了力气才能赶路。”

“谢谢。”沢田纲吉感动地接过了饼,咬了口,脸立马皱了起来,但没有吐出来,而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平安时代也就这些东西能吃了,将就一下吧。”

我的胃已经是铁胃了,即便开始不适应,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对不起……谢谢。”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矫情,他再次小声道歉。

他慢吞吞的,将手中的饼一点一点都吃完了,然后揉了揉肚子,鼓起勇气问道:

“请问,您也是穿越的吗?”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疑问。

“叫我阿婵吧。”我道:“我已经来这里有四年多了。”

“诶?四年?好长!”他帮我扛起了铁锹,但瘦弱的肩膀总觉得会被铁锹给压下去。

“我是中国人。本来是来日本旅游的,结果遇到了地震。然后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来到了平安时代。”我简单地说了些我的来历。黑磨说我的到来是命中注定,可我实在不明白,难道遇到地震也是命中注定吗?这也太惨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诶,很辛苦吧,阿婵小姐。”

沢田纲吉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或许本人没有意识到,他的笑容好似可以驱散阴霾。

“对了,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安倍晴明的府邸。我和阿叶本就是去拜访他的。”

“安倍晴明,是那个传说中的阴阳师吗?”沢田纲吉犹豫地开口。

“安倍晴明很有名吗?”曾经源赖光也问我是否认识安倍晴明。如今千年后的沢田纲吉还说安倍晴明是传说中的阴阳师,能在千年后还有名气的,想必真的是非常非常有名的了。

沢田纲吉略有些害羞地搔搔脸颊,“怎么说呢,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听班里的女生说起过些,好像他的母亲是白狐,所以很有神秘色彩。再加上阴阳师这个职业本身就带着神秘的感觉……”沢田纲吉自己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我点点头,大概了解了。

“那么源赖光呢?”私心作祟,我向他问起了源赖光的情况。像他们源氏这样的地位,应该也会在未来有些名气吧。

“源赖光?这个我不清楚诶。只知道是个蛮有名的阴阳师。不过好像和他名字差不多的源赖朝建立了镰仓幕府,因为我们历史课刚学到这镰仓幕府的建立。所以稍微还有些印象。”

“阴阳师?不是武将吗?”

“诶诶诶诶?源赖光难道不是阴阳师是武将吗?难道课本上出错了?不会吧?”沢田纲吉又次捂着脸大叫起来,“那么源赖朝呢?难道镰仓幕府的建立者源赖朝也是武将吗?”

我:……

你到底哪里得来的结论啊?

而且我只是这么说,他就立马断定是自己错了,未免也太不自信了吧。

结果,沢田纲吉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对不起,我是个学渣……”

我:“……”

总之,就是心情复杂。

——

平安京没有建造城墙,所以道路四通八达。我原先坐着马车来时,因为走的是官道,是从城外绕到罗城门才进入城内的。不过今日我们徒步而来,也就不必特意绕到罗城门。

安倍晴明的府邸位于土御门小路以北,西洞院大路以东的方位上——也就是我的十点钟方向。在已经见到那内宫的虚影后,我对沢田纲吉说:“我们快到了。”

沢田纲吉刚应了声,突然一个神奇的走位,差点摔倒在地。

“怎么了?”我担忧地问道。

沢田纲吉此刻也颇有些费解,“不知道,走的时候总感觉前面有东西,所以忍不住地想要避开,结果被绊倒了,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那有没有受伤?”

“受伤倒是没有。没事啦阿婵小姐,我们继续走吧。”沢田纲吉露出微笑。

我点点头,环顾了下四周,“可能是乱石,这里乱石还是比较多的。你小心点。”

我刚说完就听到阿叶的偷笑声。

“你好笨,走路都会摔倒。”他在嘲笑沢田纲吉笨手笨脚。

我拍拍他后脑勺,让他不要说这些,“抱歉,阿叶有些没大没小了。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沢田纲吉对这种事显然已经习惯过头了,他无奈地垂着肩,“没事没事,反正我就是个废柴……”

“阿婵。”

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姑获鸟温柔的声音。

我望过去,见她站在一辆牛车的旁边,牛还在慢悠悠地吃着草。

牛车啊,据说京内的贵族喜欢用这个。因为舒适度高。这个时代虽然有修官道,但这官道又不像现代那样的柏油路或者水泥路,坑坑洼洼的,跑到越快的车,就越颠簸。当初坐马车我是已经受够罪了。但没办法,交通工具就这么两种,但牛买不起,马又是失稀缺资源。怨狱山下的马据说还是当初的某个武士留下的老马,由于太老而无法编入军队,于是就用来拉车了。整个集市也就一辆马车。

见到姑获鸟,总能让我心情无比平静。她所给我的安全感,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

“我来了。”

我带着阿叶和沢田纲吉走过去。姑获鸟顺手就接过了阿叶,将他抱了起来。

沢田纲吉开始只看到了戴着斗笠的女人——因为是女性的声音。但到姑获鸟抱起阿叶的而伸出的翅膀后,他整个人又一次尖叫了。

“翅、翅膀?噫——!!!!”然后晕了过去。

“啊,晕过去了……”阿叶的眼神言难尽。

“是啊,晕过去了。”

我安慰姑获鸟,“不是你的问题,沢田君还挺胆小的。”

姑获鸟倒也没介意,然后重新将阿叶交给我。她自己则是抱起沢田君,将他安置在了牛车里。

“晴明大人占卜到了你们会到的时间,所以就这个时候来接你们了。”

我不禁感叹:“晴明大人真厉害啊,这事都能占卜到。那么沢田君的到来,也占卜到了吗?”

占卜这门学问可真有意思,搞得我也想去学一学,到时候还能摆个地摊什么的。

姑获鸟笑了笑,“你可以跟晴明大人说说。”

牛车慢悠悠地进入了城区,很快就进入了土御门小路,再穿过戾桥,不多时便到了处宅院,那便是安倍晴明的府邸。据说是艮位,也就是鬼门,只有安倍晴明敢住在这儿。牛车刚停下,阿叶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姑获鸟追了上去。此时沢田纲吉刚刚转醒了。

我道:“沢田君,我们到了。”

沢田纲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拉下了车。我们二人站在大门口,这扇门半开着,或许是阿叶进去的时候没关。

“那个,阿婵,刚才的……”他的腿还在抖。显而易见地在害怕。

“那是姑获鸟,我刚来的时候,她救过我和阿叶。”

我言简意赅的句话,沢田纲吉的眉头终于慢慢舒缓下来了。

“那就好。是个好妖怪就没关系……”他小声地说,“安倍晴明就住在这里吗?这里很萧条啊,感觉是荒废了很久的样子,难有点像鬼屋……”

沢田纲吉啰嗦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啰嗦。

在他还在嘟哝的时候,我就直接把他往前轻轻推,“进去吧。说不定安倍晴明有办法让你回去呢。”

沢田纲吉朝我笑笑,往前走了几步后,他回过头:

“那你呢?”

“什么?”

“如果有机会回去。”沢田纲吉说得很认真。他重复了句:“如果安倍晴明有办法的话,你会回去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笑了。

他似乎懂了我的意思,之后也就没提这回事。

我们进了大门,看到了草丛中长着棵经年的大紫藤。明明不是花期,却依然盛开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就是阴阳师的力量啊……”能让不在花期紫藤盛开,就像温室大棚。

这时一名穿着狩衣和直贯的女子向我们走来,她是花蔓,是安倍晴明的式神。我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是取自于“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花蔓领着我们前往安倍晴明的所在地——渡殿,我们到的时候,他正慵懒地枕着条胳膊和源博雅饮酒,今日月光不错,二人聊得也开怀,源博雅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看起来喝得不少。

见我们来了,安倍晴明便举了举手中的酒盏,随后一饮而尽。

“来了啊,阿婵。”他的声音中带着股慵懒的笑意。

“久疏问候,晴明大人。想必这位是博雅殿了。”

我和源博雅并不相识,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据姑获鸟说是安倍晴明唯一的挚友,所以我猜能在这个时候和安倍晴明对饮的人,除了源博雅,别无第二个人。

和安倍晴明不同,源博雅看上去就副正直的模样。听说擅长雅乐,也很擅长围棋。这样的人,应该过得很快乐吧。

安倍晴明看了看晕乎乎的源博雅,又看了看我,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忽然就想到了沢田纲吉所说的“安倍晴明的母亲是白狐”这个传言,于是不禁有些出神。

“阿婵在想什么呢?”安倍晴明猝不及防地问了出来。

“我听说晴明大人的母亲是白狐?”我想也没想就问出来。

我话出,沢田纲吉张大了嘴巴,满脸的惊慌,视线在我和安倍晴明的身上反复来回。

“阿婵,哪有人这么直接问的呀……”

另一位更夸张,连手中的酒盏落了下来也不曾注意,表情和沢田纲吉如出一辙,当然他那副表情里,还多了几分傻乎乎的不知所措。

“晴、晴明,这可如何是好?”他慌张地寻求晴明的帮助,明明这次中心人物就是安倍晴明,仿佛是他受了什么威胁似的。

安倍晴明倒也不介意我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反而见他们反应如此有趣,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放下酒盏,收拢了蝙蝠扇,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含着笑意望着我:

“倘若我说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