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白梅

晋珐脸色灰白,几乎支抵不住地跪在地上。

樊肆承认,他有故意诓骗晋珐的成分。

但“忘却前尘,做一对平凡夫妻”这句话,却确确实实是楼云屏的原话。

楼云屏找他去成亲那日,便同他坦诚说明了一切。

她是明明白白要借他的幌子躲难,这是她的目的,但不论如何,这段婚姻仍是事实,她不会否认,更不会玩什么假成婚、会情人的把戏。

既然成了婚,她便会以成婚的规矩约束自己,不会叫樊肆委屈。

至于樊肆,楼云屏说,毕竟是她找樊肆帮忙,他想如何便可以如何,不必顾忌她。

楼云屏既然承认他是夫君,那么,他当然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职责,去替妻子扫清纠缠者。

至于在扫除的时候,用上一点小小的手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要目的达到就可以了,不是吗?

樊肆闲闲地看着晋珐,看他的脸色几番变化,最后定格在痛苦和挣扎上,便觉得有些好笑。

他忍住了,没笑出声。

做人嘛,基本的礼貌还是要保持的。

晋府对樊肆来说,已经说不清是恩人还是仇人。

樊肆倒没有什么报复的心思,但人性之中大约总有某种劣根性,当曾经抛弃过自己、看轻过自己的人落难时,恐怕再高尚的人,也会难以忍住想看戏的好奇心吧。

晋珐能过得有多惨,樊肆想看看。

现在看到了,便也觉得索然无味。

现在楼云屏与他算是同一阵营,他自然是为楼云屏考虑。

虽然,樊肆从来没有问过楼云屏为何那么坚决地离开晋珐,但是,若将他换个位置,站在楼云屏的角度上考量一下,他想,或许他亦会做出与楼云屏一般的选择。

楼云屏的五感很显然出了问题,她瞒住父母,情有可原。

可他方才试探一句,便知道,晋珐之前与楼云屏关系如此亲近,却也不曾发现,可见晋珐对楼云屏有多么不上心。

他一个外人,见微知著,都能猜到这些,楼云屏身在其中,又会受多少委屈,当然无法细数。

樊肆不会细问。

他只要做好楼云屏交代给他的任务,当好一个称职的合作者便可。

若是楼云屏知道他的这些脑补,一定会啼笑皆非。不过,也一定会夸他是个忠诚的小伙伴。

他冷下脸来,声音压低,以云屏夫君的身份自持,对着晋珐警告了一句。

“云屏不愿意见到你,她离开家乡,同我跨越千山万水地到这里生活,便是为了往后的安稳。这份安稳里,她最不想见到的便是你。”

“如果你还有些许良心,就当做你没来过,不要再打扰云屏。”

晋珐呼吸急促,艰难地喘着粗气,死死瞪着樊肆,瞠目欲裂。

忘却前尘,做一对平凡夫妻。

前尘,自然是指他。

他对于云屏而言,只是一片过眼烟尘了吗?

晋珐心中撕裂一般的痛,木门就在眼前,他分明知道云屏就在门槛之后,他进去就能找到她,他却不敢迈步。

楼云屏和樊肆亲密的侧影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中回旋,万一樊肆说的是真的呢?万一云屏就是不想见到他?

晋珐狠狠地摇头,试图甩去脑海中的这个想法。

他们那么多年的情谊,他不信就会这样烟消云散,总有办法将云屏挽回的。

他哪里也没有去,在马车里蜷缩着睡了一夜。

马车停在附近的山道上,停在一个隐蔽处,若不细看,应当不会被云屏察觉。

晋珐不敢闭眼,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底下的房屋。

已至深夜,窗口依然有光,人影打在窗纸上,应当是樊肆。

是樊肆独自一人。

过了许久后,樊肆吹熄了灯,窗口暗了下去,依旧没有见到另一人的身影。

晋珐心脏绷紧着吊在喉咙口,他死死地抠住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忍耐下来。

若不是看见樊肆孤身一人的影子,晋珐绝对无法忍到现在,他或许早就已经冲进那幢房子里去,可是那样的话,一定会叫云屏更加厌恶他。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在他没有看到的那些日日夜夜里,陪在云屏身边的是谁,同她说心事的是谁,她和樊肆会坐得多近,是否会呼吸相闻,他们会不会做那些亲密的事……

晋珐想得心脏都快要撕裂开,拼命地深吸气,肺腑里充斥着的全部都是山间夜里的凉气。

晋珐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金鸡报晓,他缓缓舒展蜷缩了一夜僵硬的四肢,全身到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酸疼难忍。

村子里几个年轻的姑娘仆妇大早出了门,来到云屏门外,喊了几声。

云屏很快跑出来,衣襟整齐拢着,同那几个仆妇说说笑笑。

“哎呀,你这头发,怎么还梳的姑娘发髻呀。”

一个年长些的妇人笑她。

楼云屏伸手一摸,才反应过来,连说自己忘了,又跑回去,换了个妇人挽髻,提了个篮子出来。

紧随在她身后出来的,是樊肆。

樊肆穿着一身广袖,容貌清雅,风度翩翩,叫那几个仆妇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纷纷躲着低头,不敢抬头看。

樊肆却不在意,目光只落在云屏身上,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髻,亲昵抱怨道:“我不替你梳头,你便总梳姑娘头,是故意想气我不成。”

原来这樊家的小娘子常常忘了梳妇人发,是因为她每日都是夫君替她梳呀!

那几个女子脸红起来,又羡慕又难为情地互看一眼,偷偷觑向楼云屏,满是女子之间的打趣。

楼云屏笑着应了几句,同门外等着的几人一同出门去。

晋珐看着这一幕,面如死灰。

曾经他坐在楼家小院的窗边,饶有兴致地打量楼云屏的梳妆匣,忍不住手痒地拿起篦子,要替楼云屏梳发。

楼云屏当然护着自己整整齐齐的发髻,佯装发怒,躲他手里的篦子。

那时的晋珐笑着说,待她嫁他为妻,他便天天给她梳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1

如今她没有嫁他,为她梳发的也另有其人。

晋珐目光晦暗,咽了咽喉咙,跟在她们身后。

他脚步有些僵滞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