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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有一种非常浓郁的读书气氛,夏元吉往来之间,极少遇到白丁,甚至是他走在大街上,遇到一些货郎,也是捧着一本书看,自然,那种书多半是一些杂谈野史罢了,可是人家识字,看的也津津有味,也有人摇头晃脑背四书五经的,多半是对现状不满意,希望在做工闲暇之余,多读些书,为自己将来谋个好的出路。

这里白日热闹,夜里更热闹,靠着卫里不远有条镇南街,一到夜里,便是灯火通明,各种吃食都有,连绵数里的长街上,竟有来自于各地的小吃,而且极为正宗,大抵是因为来这里谋出路的人有来自于江浙,也有川桂、两广等地的人,不只如此,还有大食人、倭人、暹罗、吕宋、佛齐甚至是昆仑奴,大家聚在这里,如今做吃食收成都不错,因而许多人便拿出自己看家本事,将自己家乡的特产做出来拿出来贩卖,因而琳琅满目,单单那做饼的,便有上百种,都是沿街叫卖吆喝,吸引客人。

这里夜间潮热,因而许多人睡的迟,许多人白日做工,夜里便禁不住犯饿,因而都免不了邀上一些好友,在这摊子这儿,寻那矮凳坐下,等那摊贩子做了各种煎煮油炸的各种吃食上来,酒水自然也有,从南到北,乃至于倭人的清酒也都有售,大家聚在一起,虽是油污多了一些,也不以为意,吃着小食,喝着酒水,说一些玩笑话和见闻,其中不乏是危言耸听之类的东西,也免不了有几句吹嘘,却也是无比惬意。

夏元吉被人邀了几次,后来自己挣了银子,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回请了,于是也会请人来,一来二去,便离不开这种市井的生活了,否则一到夜里,肚子便犯饿,又无心睡眠,断的是难受无比,渐渐的,他便每日都出来,或是和同僚,或是和几个认识的好友,上至官人,下到贩夫走卒,他竟都认识了一些。

接触了这些人,夏元吉一开始是沉默寡言之人,所谓君子惜字如金,可渐渐的,他竟也能和摊贩说几句玩笑话,微醉之后,发几句牢骚。

今日他们寻的还是一个江西人的摊子,吃的是豆花和几碟茴香,教人熬了一锅粥,又是半坛子黄酒,同坐的都是江西人,有做买卖的,也有一个读书人,姓杨,单名一个景字,这位杨先生举业不成,实在考不中,便发了狠,索性便离乡去,本来是受了一个同乡举荐,到广西一个知府那儿做入幕之宾,结果在那儿很不快活,人家只是碍着人情才用了他,对他不冷不热,他听说谅山这儿好,便来了,如今在一个学堂里教书,薪水不错,也很清闲,不过他是铁杆的陈学党,其实和夏元吉在学问上并不投机,只是敬重夏元吉的品德,因而愿意和他深交,用他的话来说,这便叫君子和而不同,管你认同不认同我,大家各为其主,平时也极少说学问上的事。

夏元吉也喜欢他,是因为此人颇为耿直,待人至诚,他渐渐的在谅山磨砺,竟许多时候忘了自己在朝堂中的事,反而喜欢了谅山的生活,虽有时为自己的际遇哀叹几句,可有时又觉得自己是陶渊明,那陶渊明是隐于山林之间,自己是大隐隐于市,享受这江湖之乐。

几杯黄酒下肚,杨景红了脸,便不由说起学堂里的事,说哪个学生不用功,又说发现了个家贫的,悬梁刺股,一心要上进,若是年末考得好,他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举荐他去考陈学书院,考不中,谅山书院也成。

夏元吉便说自己公务上的事,不知不觉,就说到了海防候。

这满桌子四五人,无论是读书的还是商贾,一说到海防候便热切了,那杨景不禁道:“据说是宫中传召,海防候立即入京觐见,入京侯爷已抵了谅山,盘桓几日,怕就要北上,哎,我看此去啊,未必是好事。”

夏元吉微笑:“这又何以见得?”

夏元吉当初,就是弹劾郝风楼,才落到如此下场,可是现在,对着郝风楼,他的心情复杂,他有时想到,没有郝风楼那家伙,想必就没有谅山,没有谅山,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丰衣足食,没有这么多人读书,没有这么多人一日劳作之余,坐在这熙熙攘攘的长街上,一盏盏的灯笼连绵数里,无数摊贩和货郎的沿街叫卖,大家惬意的坐在这里,满足口舌之欲的同时,享受这等的轻松。

杨景冷笑,道:“何以见得?夏先生是贵人,难道这些话,还需挑破么?侯爷立了大功这是没错,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间的事,还需言明么?”

夏元吉只是捋须,微笑不言,他也有些预感,怕是此次,郝风楼入京,就是算账的时候,可到底是谁和谁算账,就说不清了,朝中相互倾轧,看上去学术之争,是夺嫡之斗,其实说穿了,是权柄争斗,情况无论对谁,都不甚乐观。

往大里说,这何尝又不是,谅山的这些人,与那江浙的那些人在生活方式,在习性和利益方面的争斗呢,有人赢了,就没有谅山,有人输了,就可能谅山的生活方式推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