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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天子操演那五六千懒洋洋的烂兵时,想起了自己麾下曾经有过的鼎盛军容。那是田令孜和杨复恭耗费十年之力,组建起来的北衙禁军,各军都堪称兵强马壮,甚至可以拉出来和强镇野战。想到这里,天子不禁怅然,若不是政事堂那帮宰相一力主战,自己又怎么会贸然出兵攻打河东,去求什么所谓的“中兴”,以至于大军溃败呢?要是自己听刘季述和王仲先他们的就好了,他们在寝宫的石阶下拼命阻拦,当时好像王仲先将头皮都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之所以想起那些中官,皆因现在朝臣太不得力。尚书右仆射裴枢是个闷葫芦,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发一言,一切全赖“圣裁”;门下侍郎独孤损自命清高,除了看不起旁人外,从来没出过什么好点子;中书侍郎柳灿,完全是个墙头草,一会儿说这个人的主意不错,一会儿又说那个人的点子也蛮好,根本没有主见。其他官员们也概莫如此,整个朝堂上竟是连一个能拿主意的都没有!

如今对比起来,当年那些中官们,可就强得太多了。有杨复恭在,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操心;有景务修在,遇到难题时能够给你立刻递过来许多巧妙的解决办法;韩全诲和周边藩镇关系极好,在藩镇中面子也大,在大势之中腾挪有道;就连那个对自己最凶狠,将自己锁在少阳院中的王仲先,也武勇过人,足堪领军。

可惜,一切都已经成了昨日泡影,朕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现在已入暑中,天气越发炎热,天子越来越爱往万象神宫跑。他喜欢站在足有三十丈高的第三层塔顶,吹着舒爽的凉风,眺望规制宏大的洛阳城,看那热闹繁忙的都市人烟,看那气象万千的山川丘峦。武皇不愧是女中尧舜,只有她老人家那般气魄,才修得起如此雄伟的神宫。也不知凭朝廷现在的能力,需要多少年才能完成这般恢弘的工程,或许,永远也修不起来吧……

这一天,天子又登上了万象神宫,正在凭栏远望之际,忽报有故宰相张濬求见。

天子愣了半天,心说这个老头不是在缁青退隐么,怎么却来洛阳了?想起张濬,天子很是不爽利,因为当年那支精良的北衙禁军就是由张濬带出去征讨河东时战败的。那一战,张濬丢掉了自己声名的同时,也丢掉了朝廷的依仗,故此被天子强退致仕。

不过这老头当过宰相,又在天下藩镇间游历过十多年,一直奉行王事,是号召天下势力忠唐的旗帜,天子还真没法拒绝他的求见。

于是天子想要作弄一回张濬,说自己在万象神宫的顶层,让他过来陛见,既不让他坐升舆上来,还悄悄让侍者不要搀扶他。没想到张濬五十多岁了,仍旧脚步健硕,没过几盏茶的工夫,竟然就这么爬到了顶层。

“张相矍铄,风采不减当年!”天子自家也有点不好意思,拐着弯表示歉意。

“臣十多年来走遍了天下山川,腿脚上历练出来了,倒是让陛下操心了。”张濬呵呵一笑,向天子施礼。

天子赐坐,张濬也不客气,斜着签坐到了绣墩上。

“张相是从寿光而来?千里迢迢见朕,不知有何指教啊?”天子问。

“也无甚要紧事,就是想念陛下了,过来拜见陛下。”张濬呵呵笑着,便开始和天子拉起了家常。张濬在位时,天下还没有如今这般不堪,那时候朝廷手中有强大的禁军,东南和川蜀诸州依旧在向朝廷输赋,天子的诏令在全国一半以上的地区都有效力,在剩下的一半地区则依然拥有一定的威慑力。就算是有种种不如意,却也比现如今强得太多太多!

张濬经常回忆一些当初的故事,便勾起了天子的美好回忆,回忆当年的岁月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不知不觉间,天子也谈兴很浓,茶水已然换了数次。

可是当张濬说起这十多年见到的世事时,天子就开始怅然了,两相对比,绝对不能让人愉快。说着说着,天子便闷了下来,呆呆望着栏杆外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