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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哑然,他本来想了很多点子来预防卢龙军对河东的威胁,比如限制卢龙军入河东的兵力,比如在潞州驻扎重兵,防范上党的卢龙军有所不轨……可这些事先想好的策略,到了晋王面前,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人家卢龙军发兵配合自家南下收复失地,这既是对抗宣武的必要策略,也是两家联手的题中之意,贸贸然采取措施予以限制,等于自乱阵脚,这种事情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的。最关键的是,一旦卢龙方面感受到了河东的防范,那么人家还会继续提供粮秣资助么?

天复三年,因为缁青王师范的起兵,以及卢龙军跨过大河的直接支援,梁王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大河之东,河东方面因此得到一年的修整。天佑元年的头几个月,梁王又忙着将天子迁往洛阳,河东方面再次得到了宝贵的春耕良机。

可一年半的时间,并不足以让河东军恢复主动进攻的能力,如果没有卢龙方面长期大额的资助,河东军连在晋州驻扎重兵的能力都没有,谈何进攻?看看晋州城内堆积如山的粮袋吧,没有这些粮食,军士们吃什么?再去各军中瞅一瞅军士们手上持握的刀枪、身上穿戴的甲胄、背后斜跨的弓箭,让他们换回由河东出产的老货,他们愿不愿意?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就此防范卢龙的话,眼前的南征之战怎么进行?任由辎重补给依赖卢龙的话,将来怎么才能避免沦为卢龙的依附?

李嗣源终于理解了晋王的难处,他在晋王的眼中看到了疲惫和无奈……

“且顾眼下吧……待收复绛、慈、蒲等州……待咱们的粮秣充沛之后,再做打算。”晋王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但这些话也许更多的是讲给他自己听的,所以讲到后来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微弱无力。

对于李嗣源而言,晋王的解释已经是掏心窝子的话了,可李嗣源并不满意。粮秣和辎重只是当前的一个困难,或许这个困难很严重,且就在眼下,但相比于沦为卢龙的依附,这个困难并非不可克服的。河东从来不是富庶之地,但凭借这快相对来说较为贫瘠的土地,河东军已经屹立天下二十年,甚至一度打得宣武狼狈逃窜,让四方军镇畏服于下,难道过去的粮秣就多、军甲就利?

身为大太保,晋王膝前众义子之首,李嗣源对如今的地位很满意。官拜番汉内外马步军总管,封地潞州,可以说要兵有兵、要地有地,在河东军,他是一方大军头,在潞州,他就是一个小皇帝,这种日子,是如此的惬意,如果有谁想要动摇他的地位,他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拼命。

甚至,李克用也有自己的野心。晋王已近天命之年,数十年的征战在他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痕,除了眼疾的老毛病外,每逢阴雨天,晋王都会浑身疼的难受。李嗣源没有想过挑战晋王的威权——他也不敢想,但晋王薨了以后呢?李存勖年轻,德望不足,李嗣昭战功到时足够,可在义子中的排序却位居自己之后,至于周德威,那是外姓之人,从来就不在李嗣源的考虑之内……算来算去,李嗣源觉得自己的机会其实很大,而要想实现这一梦想,就得依靠武力!

这,才是李嗣源忌惮卢龙军的最重要原因。河东军与卢龙军勾连已有两年多,卢龙在了解河东的同时,河东也同样在探悉卢龙。身为河东军的大军头,李嗣源最反感的就是燕王在卢龙运行的那一套体制,在这套体制中,卢龙军中只有一个军头,那就是燕王自己,没有燕王的同意,卢龙军上上下下的诸多大将里,没有一个人有能力调动军队。

李嗣源最害怕的就是晋王也在河东推行这套体制,一旦河东实行这套体制,那么李嗣源继承王爵的机会就相当渺茫了。李存勖德望不足,可他身上有晋王的血脉;李嗣昭在诸义子中虽然排序在后,但他军功太大。而自己,一旦没有军队和地盘,就等于失去了依仗,怎么看都不是接班的最佳人选。

晋王现在要首先考虑南征大计,李嗣源心里的小算盘是拿不出手的,他只能黯然退出,期望晋王能够在南征之后,开始着手布置,以防范太行山那一边的洪水猛兽。

不过,也并非只能消极等待下去,既然暂时说不动晋王,也可以先试着联络联络各家军将,比如统率威远军的李嗣本,比如统率代北兵的李嗣恩,比如镇雁门关的李存进,比如大同防御使李存璋等等,想必这些军头也不愿意自家的兵权被收回去吧?

琢磨来琢磨去,李嗣源忽然觉得,自己甚至有可能去找周德威,作为外姓子,周德威没有继承王爵之望,恐怕对于手中的兵权,更会看重三分。

李嗣源在晋州城中大为苦恼的时候,位于绛州的梁王也在同样苦恼之中。好不容易将天子迁到了洛阳,满以为从此天下在我手中的宣武众将们,忽然被太子巡狩幽州的消息打击得士气全无。苦心孤诣的一番筹谋尽数成空,不仅让迁都之举成为一出彻头彻尾的闹剧,而且引发了天下藩镇的离心离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