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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利淡淡道:“述律家的阿钵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前日又遣人来催了我一次,他们和唐军的交手正在紧要时刻,想让我从榆关方向撕开一条口子。”

这又是一桩荣哥长老不太明了的交易,他只是大概知道,似乎迭剌部那些贵人们正在开始转变风向,要支持图利成为品部俟斤,只是具体条件图利谁都没说,难道攻打榆关便是其中之一么?

图利忽然微笑道:“还有我那个弟弟,听说在白狼水畔过得不是很好,我这个当哥哥的,无论如何要去照看一二的。”边说边摸了摸鼻子。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荣哥却知道,这位当哥哥的,对自家那个弟弟恨到了什么地步,每次图利去揉摸鼻子,都说明他的愤怒和痛恨已经到了极点,那是他下令杀人的习惯性动作。

荣哥对此不好再说什么,忙岔开话题,问道:“城里的女真人怎么处置?”

图利道:“老规矩吧,匠户拣选出来押送柳城,其余男丁高过车辕者杀。妇人和孩子分给勇士们为奴。”

荣哥犹豫片刻,道:“听说迭剌部、突举部在和女真人、奚人、室韦人作战之后,已经不杀俘虏了,他们甚至还用俘虏为前军和辅兵。听说大于越也十分赞同和倡议,说这是行仁恕之道。还说咱们契丹人要想真正崛起,很多东西要向中原汉人学习。”

图利皱眉道:“峙城顽抗,不屠全城已经是宽厚了。汉人许多东西是很好的,但也不能全部照搬,咱们毕竟生长在草原之上,很多事情还是要按照草原的规矩来,咱们契丹人那么多辈传下来的东西要是都改了,还能叫契丹人么?再说了,要这些女真降人替咱们去打仗吗?你能放心?我是不放心的,他们也不会打仗!”在契丹人的话语中,一直称呼靺鞨人为女真,后世中原各朝对靺鞨人后裔的“女真”称呼,便得自契丹人。

图利给荣哥长老留下了正兵和辅兵各二百人,便率领大队返回了柳城。

柳城原为营州都督府治所,向为大唐在关外统治和羁縻各族的中心。随着唐军退出关外,柳城便逐渐为奚人所据。其后,契丹开始兴盛,将奚人逐出了营州,柳城于是被迁徙来此的契丹品部占领,成为了品部的牙帐之地。这个时候的契丹人,连续出了几个眼光卓越的大人物,带领整个部族开始了向中原汉人学习的进程。到了大于越释鲁掌握大权的时代,契丹人的生活方式也从游牧渐渐转向了半游牧半定居,对于城池的需求和热衷也成为了一种风尚。

在占据柳城之后的几年里,随着频繁的东征西讨,品部将掳掠而来的各族匠户、奴隶集中到了柳城,在这座城池中大兴土木,逐渐恢复了几分当年营州都督府治所的气象。

柳城人丁素来糟杂,汉人、契丹人、奚人、靺鞨人、室韦人等等,都以柳城为货物集散和发卖之地,因此,这里也是关外的一处重要中转站。关外各族往来聚集于此,相互通婚,很多人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族,是以关内汉人对很多来自柳城的胡人都统称杂胡。

大唐最著名的杂胡便是一度建立过大燕国的安禄山,之所以说他是杂胡,是因为其母为突厥人,且其父也是胡人,但其父具体是哪一族、或者说白一点——到底是谁,不仅安禄山自己不清楚,他老娘恐怕也不太清楚。至于他的“安”之一姓,则来自于其母后来改嫁的突厥将军安波注之兄安延偃。要说起来,柳城也是安禄山发家之地,当年就是在这里,安禄山成为了大唐营州都督,正式开始了他登上大唐朝堂的第一步。

要真论起来,努力建设柳城的是过世一年的品部上一代俟斤,即大郎君图利和小郎君兀里的父亲。这位俟斤对于中原汉人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极为热衷,占着地利之便获得了柳城之后,便将族人尽数迁移过来,同时还将征战所获得的汉人匠户和靺鞨人匠户集中到这里,着实是开展了几年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一时间,柳城的作坊、店铺和酒楼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了出来,城墙、官衙、府署也修缮一新,这些年来,柳城着实热闹繁茂了许多。

但这位俟斤大人的偏好并没有遗传给大郎君图利,对于柳城的一切变化,图利是很不满意的。在他心里,契丹人就该有契丹人的样子,舍弃了广阔无边的草原和自由自在游牧生活,还能叫契丹人么?契丹人一旦习惯了龟缩在城墙的遮掩下,便也意味着失去了向外征伐的胆魄和决心。君不见海东盛国渤海,学着中原汉人大兴土木、大建城墙,当年英勇善战的靺鞨武士,如今早已不堪一击了,难道契丹人也要走这条道路?

可惜图利至今未登俟斤之位,他在品部的威权至今不能有效地发挥出来,反而是大长老完失明的话似乎比他更有分量一些,而这位完失明长老,却是图利父亲的最忠实追随者,对于图利和兀里的俟斤之争,也从未表过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