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辣手要钱

一张两米长的长方形桌旁,一名中年公安坐在短侧中间,也是门口相对的位置。

中年公安的左右,分别是胡高义和荀正。

任雨生独自坐在一边,对面是任大顺一家三口。

中年公安面色肃穆,气势压得没人敢出声。

他在安静中引导局势:“人都来了,先简单讲讲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荀正,你来汇报。”

“是!”

荀正朗声道:“今天上午,我巡逻时听到姜梅风同志哭喊,然后上前查问。据悉,闹起来的起因是姜梅风同志污蔑任雨生同志卖的吃食不干净,而后任雨生同志气愤之下,抢走了姜梅风同志口袋里的钱和票。群众反应时,任雨生同志主动站出来承认了。”

中年公安点了点头:“这就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件事,牵涉到了你们的家务事,原因比较复杂,我们公安方面也不好断言。在你们的要求下,请来了你们西河村的胡支书。”

“胡支书是老支书,先前给你们调和过,也有经验。相信只要你们好好配合,他就能帮助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

胡高义:……他有什么经验?

被老任家一出又一出意外惊吓的经验嘛。

胡高义不爽地看了一眼任大顺,比任大顺还心累地开口:“我是服了,又丢人到局子里!”

胡高义就是村里人,说话不像中年公安那么讲究,张嘴就带上了情绪。

“姜梅风,你说你,你当时怎么想的?雨生他好好地卖个东西,怎么碍着你的事了?”

姜梅风皱眉,依照女儿交代的话道:“我可没污蔑他,我真看到他走得淌了一脸汗,脏到看都看不得!”

姜梅风心说:她走了一路,没挑东西,都出了点汗呢。

任雨生看看她身上厚实的新袄子,扯了一下自己的破棉衣:“我这衣服通风,走起来才不冷,公安同志可以检查,我没出多少汗。”

姜梅风看他一眼:“那可能是我看错了,但我不是故意的。”

任安看着她妈自如地应对,心里绷紧的弦渐渐松弛。任安在城里待着,知道公安办事不能全靠推测,得讲证据。

像她妈这种情况,只要她们不承认,别人也没办法。

但胡高义可不是公安。

他听着姜梅风熟悉的狡辩,冷哼一声:“你分明就是嫉恨雨生卖吃食的生意好!难道别人倒霉,你就能到着好?也不知道你这种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姜梅风咬死了:“我不是故意的!”

任安也趁机开口:“胡支书,我妈真不是故意的。她去我家的时候还提了一嘴,在路上遇到了老三呢,就是老三理都没理人。”

任安说话一向是和和气气的,语调和缓,无论说什么话都腔调温和。这点和姜梅风截然不同。

任大顺听着母女两做戏,心里沉甸甸的。

他看得更远,掰扯请这事有什么用?

重要的是胡高义工分本都带来了,怕是就想帮着任雨生。

任大顺的目光落在任大顺身前的一摞本子上,红色□□的本子上五个金色的字——“工分记录簿”,口中泛起一股苦意。

胡高义果然懒得扯这些:“甭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看错了你也得负责!事情是你干的,今天这个事,就是你引起的。”

胡高义拿过荀正的记录本:“这上头群众说,你说了一句‘翅膀硬了就要飞,雨生怎么不被雷劈死’,让他在你接连犯错下生出不平之心,决定跟你们家算账。”

“我作为支书,是支持他的。”

胡高义正色道:“任红兵同志因公牺牲,虽然没有烈士证,但同样是国家的烈士、人民的英雄!你们这么对待他的子女,还认为雨生亏欠了你们,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同样无比相信你们。”

“所以今天这个账就算吧。不算算,大家心里永远不清楚数,那样岂不是冤枉了你们老任家?我绝不同意!”

“算得清清楚楚,一五一十地摆出来,咱再说别的。”

乍一听,还以为胡高义是为任家鸣不平,生怕冤枉人。

但不用等结果出来,众人就心知肚明,结果会让任家难堪。

以前的工分本每年都会统计,然后根据统计结果,分配大队的粮食和各种资源。

因为以前年年统数,做过生产队队长的胡高义轻易地就能找到每年任老三的工分总和。

他的记录表上,还有每年平均每人的工分、平均成年劳动力/未成年的劳动工分,平均工分价值等多项统计,很方便。

西河村的孩子大多十岁开始挣工分,但干的就是小工分的活,两三分。

但任老三一开始就比别的小孩勤快,又肯干,几个月就能做半个小子做的五个工分的活了。而且在正常的上工工分外,还有外交工分,比如生产队时期上交牛粪一担,也能换工分,任老三交东西的工分也很高。

任老三从十岁开始上工,生产队七九年解散,一直到他十八岁。

多年工分算下来,再由工分换算成粮食,他挣的按所需口粮估算,竟然还结余了几十斤粮食。

“这里结余是五十八斤。而且小孩未满十岁前,每年都有免费的人头粮,别的村一百斤,我们村效益好,有一百二十斤。”

胡高义咬着笔盖帽,越算越觉得自己没尽责。

一般的半大小子,哪里可能挣到养活自己的粮食,都靠父母挣的工分补贴着才能吃饱。可任老三不声不响地,自己挣了就挣了自己那份,别提那份不知道有没有进嘴了……

他一直知道,任老三是个勤快的小伙子。每年都觉得他勤快,工分多,可没上心细算,只当他勤快爱做事,是个好娃儿。

如今一算,触目惊心!

任家养一个孩子,不仅没付出,还明着挣了!

胡高义道:“这么说一个数,可能没什么概念。我还统了另一个雨生同龄人的数,比他的一半多点。”

姜梅风咽了一口口水。

她本能地觉得不好,解释道:“有些事,哪里是算得清楚的,当父母的心意,千金难换!我们家娃多,自己多挣点还不行?”

任安见其他人都是男人,赶紧道:“对啊,你们不知道,当妈的最是辛苦。孩子生个病,熬到大天明都不敢睡,担心得都吃不下饭。”

任安说得勾起姜梅风的心酸,她看向对面的傻小子,用起了温情招:“老三啊,你不记得了?八一年你生病,妈都给你敲鸡蛋冲米酒吃,你爸都没有!”

鸡蛋米酒,任老三记忆里很鲜明的一件事。

任老三记得,鸡蛋米酒很好吃,没有放糖,但也有一股子甜味在舌尖蔓延。

妈妈姜梅风也难得那般温情,表情温柔。

但真相是——夏天的时候正值双抢,有老人预估那两天就要下大雨,全民打仗似的抢着收稻晒稻!

任老三病了,不能去干活,任家的粮食得有一小半倒在田里。

任老三吃了那碗鸡蛋米酒,咬着牙就去抢收。抢收完之后,立马又病倒,身体虚弱了好一阵,可那之后却没有人关心他。

他却还抱着欣喜的念头,想着那碗鸡蛋米酒,觉得自己终于被姜梅风认可了一回。

他的确是个傻的,傻得可怜。打十巴掌,给个枣儿都能满意。

任雨生看着姜梅风,手偷偷地在桌下掐了下软肉,然后努力眨眼,挤出一点盈眶的效果。

准备完毕,任雨生“伤心、隐忍”地看着姜梅风:“那你记不记得,我只有双抢才能吃上干饭?平常你都是拿粥和红薯打发我的。”

“你记不记得,我经常吃一顿饭,干重活了才有两顿。我忙完回家,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又做少了饭。”

“你记不记得,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药,就是前些日子在程家,赵医生给我开的。”

姜梅风听得瞪大了眼。

因为这些事,全部被任雨生夸张化了!

故意少做饭是有的,可是那是后来任老三大了,姜梅风知道他能自己在外头弄吃的,饿不死了。

任老三生病的确没花钱看过病,可是药还是吃过的。任宇鹏小时候常生病,会有剩下的过期药。

姜梅风感觉很荒谬:“你胡说八道什么?”

任安愣住,望向任雨生的表情惊惶,目带惧意。

任大顺心思转得更快。

任老三过去在任家怎么过的,他们都清楚。姜梅风能发觉不对,任大顺当然也能察觉,这小子在夸大其词!

再思及之前发生的事,任大顺很快把事情串联,发现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从吃鸡挑衅、到引来任爱党训他,胡高义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