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的空气似是在骤然间静止。

姜钰看着眼前的叶成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呼吸却在听到这番话时猛地一滞。

“双相情感障碍？”姜钰轻声呢喃了一句，那双好看的猫眼微怔,“可他明明看起来……”

话到一半卡在喉咙口戛然而止。

姜钰一时间竟是没把‘很正常’这三个字说出口。

陆骁‘正常’吗？他分明看上去就是一个极为优秀的人,严于律己、矜贵自持，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姜钰虽然不了解心理疾病，但也清楚，大部分患有这方面障碍的人总是会有强烈的情绪起伏，而不是像他那样……有时候漠然地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但偏偏正是如此,姜钰才恍然发现,她也没法确认，这样的他是否属于正常。

“的确。”叶成凯像是察觉到了姜钰的想法，开口解答道：“陆骁确实看上去和常人无异，除去性格方面稍显冷漠之外,他的外在表现的确不像是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叶成凯说到这里，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再次出声的语气也极为肯定,“但他确实是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并且有严重的条件反射入眠障碍和适应性入眠障碍。”

姜钰听到这里,好看的眉头微蹙。

“什么意思？”

“通俗的来讲就是，他躺在床上很难入睡，每天都处于较为严重的失眠状态,并且他的精神状况已经适应了这种失眠，甚至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持续性的失眠,再这样下去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会出现问题。”

一时间，姜钰眉宇间的褶皱越发深了些。

脑海中回想起陆骁在说自己失眠时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姜钰不明白在医生口中这般严重的情况为什么到他嘴里反倒成了随口一提的事情。

姜钰收回视线,低垂着眼帘，也敛去了眼中的那抹复杂。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姜钰开口问道。

“在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有四年了。”叶成凯说着，又不紧不慢地跟上一句：“那个时候他刚毕业，到现在也有四年了。”

四年加四年，便就是八年。

姜钰的睫毛轻颤，如若有一只无形的手紧拽着她的心脏，就连呼吸都带着闷闷的疼。

八年，整整八年。

姜钰难以想象在以往这么多个夜里，他是怎样渡过的。

“陆骁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比我见识过的每一个人都要优秀。那会儿他也才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后来时间久了才知道，他提前一年毕业不说，手里竟是还执掌着陆氏集团。”叶成凯不紧不慢地说着，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陆骁的欣赏，视线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坐在对面的姜钰，似乎对眼前这位令陆骁久久难以释怀的女人极为好奇。

姜钰并没有注意到叶成凯的打量，耳边回荡着他的话，无意识地应了一句：“他确实很优秀。”

“你们是高中时候认识的？”叶成凯继续试探。

“嗯，高中同学。”姜钰回道，随后像是这才想到了什么，“叶医生，那他变成这样是因为……”

叶成凯听到这儿，从茶几上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关于他童年经历的事情，我只能说是有可能会导致他目前的心理疾病和失眠状况，但在我看来，他应该是经历了什么别的事情，才最终导致他现在的这种情况。”

“别的事情？”姜钰反问。

而就在这时，叶成凯抬眉，那极具锐利的视线对上姜钰的眼睛，“是的，别的事情。”

“他的警戒心很强，除非他主动开口透露，否则我也难以窥伺到他的内心。但据我这么多年来对他的观察，他母亲的行为不是造成他目前情况的主要原因。”

姜钰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落在膝盖上的手在不知不觉间紧拽住了裙摆。

叶成凯用余光注意到了姜钰的异样，眼底闪过一丝暗光，随即又佯装无意地开口询问道：“姜小姐和陆总是什么关系？就普通同学？”

姜钰嘴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的关系？姜钰曾经一直以为，他们是朋友，或许是因为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比普通朋友要更加亲密一些。她知道他的秘密，不管是他满后背的伤，还是他‘假绅士’的性格。

姜钰也明白自己对陆骁来说或许是特殊的，陆骁对她来说也是如此，但这份特殊在原本的她看来也并没有别的什么含义，只是单纯因为那段经历不太寻常罢了。

可如今，当叶成凯问到她与陆骁的关系时，姜钰恍然间才开始反问自己：她和陆骁究竟是什么关系？

姜钰总觉得自己对陆骁的感情是出于一个正常人的同情心，可如今想来，她对陆骁的同情心似乎也没有那么简单。

而就在姜钰沉默之际，眼前的叶成凯再次开口打破了诊室内的平静。

“他说，当初高中的那段经历对他来讲并不算艰难，因为恰好有那么一个人陪着他。”叶成凯的视线停留在姜钰微怔的神情上，“后来我询问他关于那人的下落，但陆骁和我说，她走了。”

喉咙间泛起一丝丝苦涩，而心底翻涌起阵阵酸意，袭过她的心脏，令她心尖都泛着疼。

“那个人，是你吗？”

叶成凯不愧是专业的，不断循序渐进的试探让姜钰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招架的余地，像是围建着的心墙被逐一卸下，而姜钰只能点头承认，他口中的那个人，便就是她。

“是。”姜钰开口，声音沾染上了两分沙哑，“我们是高二刚开学因为一场合作表演认识的，后来期末结束，我就搬到b市去了。”

“姜小姐，你有想过对于陆骁来说，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叶成凯的语气很平静，却夹杂着几分强硬，逼得姜钰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不知道姜小姐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叶成凯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诊室里，叶成凯的声音极为柔和，却令姜钰呼吸一滞。

“叶医生是什么意思？”姜钰拽着裙摆，手心被布料磨得生疼，她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叶成凯，似是受不了他再继续这种一点一点的试探。

叶成凯的目光极为明亮，藏在镜片下的眼神颇是锋利。

“我的意思是，姜小姐，你真的不知道陆骁喜欢你吗？”

......

屋外的天并不晴朗，这几天的的a市总是时不时下起蒙蒙小雨，就连天气预报也都猜不透它的心思。

姜钰站在私人诊所的楼下，她出门的时候没带伞，这会儿外面却下了雨，因而只能在屋檐下安安静静地躲着。

耳边是沙沙的雨声，混合着叶成凯在诊室里的那番话，不断回荡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在她心际。

心中虽是已经有了猜想，可它终究存留着两分疑义，可当这个猜想从别人口中说出时，姜钰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迟钝。

喜欢。

陆骁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