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P.孤独告别

悬日 稚楚 3820 字 2022-08-26

很多事想多了便可以成真,在这一刻苏洄变得很唯心主义,希望一切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发展,他不在乎科学或正确,只想要宁一宵幸福。

宁一宵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冷得像雪里的一棵枯木。

苏洄第一次见他眼眶发红,好像在咬着牙,不然根本走不出来。

他立刻上前,想抱住宁一宵,但被他拒绝了这个拥抱。

“孩子,再签一下字。”年迈的警察递过笔,看向宁一宵,眼神于心不忍,于是又补了一句,“节哀。”

这两个字像晴天霹雳,打在苏洄脸上。

他抓着宁一宵的一只手臂,无措地看着他的侧脸。

宁一宵到最后也没有掉一滴眼泪,草草签了字,抬头,很冷静地问,“火化的流程什么时候可以办?”

“已经走过鉴定流程了,明天上午可以通知殡仪馆来取,看你方不方便,也可以晚一点。”

“早点吧。”宁一宵说,“我请的假只有两天。”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派出所。苏洄与他并肩走在黑暗的街道,路灯把影子拉得好长。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很想安慰宁一宵,想了很久,只问出“可不可以牵手”。

宁一宵没说话,苏洄主动握住他冰冷的手,他没躲,也没有甩开,苏洄就当他默认了,握得很紧。

“你的手好冰啊。”苏洄抬头看他,“冷不冷?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宁一宵摇了头,看似漫无目的地走,但将他带去了镇上的一间门宾馆。

这里一切设施都很陈旧,走进去便是经久不散的难闻烟味。前台的木柜子已经破得掉了大片油漆,木皮一揭就掉。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高高的柜台后,正用手机刷着吵闹的短视频,声音大得什么都听不见,她也咯吱咯吱笑着,仿佛很开心。

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宁一宵还是开了口。

“开一间门双床房。”

听到双床房,苏洄看了宁一宵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女人抬了头,打量了他的脸,笑脸相迎,很快就替他走了流程,递过来一张陈旧的门卡,上头还有油渍。

苏洄看了一眼卡,自己伸手接了,没让宁一宵拿。

他们按照提示上了二楼,地板踩上去会响,门与门挨得很近,他们的房间门在最里面。刷开门,里头涌出一股下水管道的气味,冰冷潮湿,房间门里只有一台很久的电视,窗户很小,被黄色窗帘遮蔽。床也很小,两个中间门隔着一个红木柜子。

关了门,苏洄抱住了宁一宵,很满很满的一个拥抱。

这次宁一宵没有拒绝,但也几乎没反应,僵直着身体,没有了往日的温度。

苏洄只能靠听着他的心跳维持情绪稳定,他很害怕宁一宵沉默,但又清楚此时此刻,除了沉默,宁一宵什么也给不了。

尽管他只经历了表层,只看到宁一宵所看到的冰山一角,起承转合的任何一样都不了解,但也觉得好痛。

很忽然地,妈妈说过的话又冒出来,像没愈合好的伤口,滋滋地冒出脓血。

[他走的时候很轻松,但活着的人太痛苦了。]

不会的。

苏洄对自己说。

他不会消失,不会离开,不会留宁一宵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苏洄的躁与郁早被分割成两极,谁也无法理解谁,哪个时期的承诺都不能作数,躁期他决定享受生活的美好,下一秒,被抑郁支配后,觉得只有死亡才是最永恒的美好。

他的承诺很廉价,总是不作数,甚至不配说出口。

所以他只敢很空洞地说,“宁一宵,不要难过,好不好?”

宁一宵其实表现得一点也不难过,他拍了拍苏洄的背,在拥抱分开后,独自去洗了手。

出来时,他对苏洄说,“谢谢你陪我,这里没有好一点的酒店,先将就一晚,明天晚上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苏洄点头,他小心地询问,“今天可以抱着睡觉吗?”

宁一宵像是觉得他有点可怜,眉头蹙了蹙,点了头。

得到允许,苏洄才挤到他的那张床。只开了一盏台灯,苏洄拥抱着宁一宵的不安和脆弱,小心呵护。

躁期克制住自己的表达欲其实非常困难,苏洄花了很长的意志力让自己安静,安静地陪伴宁一宵,生怕让他更难过。

宁一宵把头埋进他胸口,呼吸声很沉。就在苏洄抬手要关灯的时候,他制止了。

“不要关。”

宁一宵出声后,沉默了几秒,轻声开口,“苏洄,我妈走了。”

“她被烧得几乎认不出来,但是我看到了她的手,她有一只手只有四根指头。”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苏洄的心完全地碎了。

除了抱住他,苏洄发现自己给不了宁一宵更多的安慰,说不出会令他开心的话,也做不了任何令他感到温暖的事。

这感觉很痛苦。

宁一宵也不再说话了。这一晚他们都几乎没有睡,苏洄在夜晚快要结束的时候入眠,只睡了十几分钟,但却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是灰暗的,又很真实,和今天发生的事大差不差。在他的视角里,自己好像消失了,只有宁一宵从公交车上下来,沿着灰色的人行道向前,进入一扇冰冷的门,门里的人告诉宁一宵,需要他辨认某个人。

于是宁一宵进去了,那个房间门好冷,冻得苏洄浑身难受,他看到一个人躺着,被蒙上白布。宁一宵伸出手,拉开布料。

死去的人是苏洄自己。

他忽然间门惊醒,额头都是汗,一侧头,床上已经没有人。苏洄坐了起来,就在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宁一宵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小袋包子,冒着热气,自己已然换上了一套新的衣服,全黑色。

苏洄的心还在猛烈地跳动着,很不安,他慢吞吞穿着昨天的旧衣服,深绿色卫衣、明亮的蓝色外套,一件件往身上套,然后手忽然一顿,他意识到很不合适,有些无助地看向宁一宵。

“我……我没带黑色的衣服,你还有吗?”

宁一宵摇头,“没关系,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不会介意的。”

这句话令苏洄更不好过。

他什么都吃不下,为了让宁一宵舒服点,还是强行塞了一个包子,在摇晃的公交车里,发酵得愈发反胃。

一切都快得好像在赶时间门,是苏洄经历过最快、也最没有仪式感的葬礼。他们去了殡仪馆,遇上同一时间门来火化的另一家人,他们有许多人,每个人都很感伤,哭红了眼。

衬托之下,宁一宵看上去冷漠又孤单,安静得如同局外人。

苏洄并不是第一次来殡仪馆,十几岁的时候就守过灵,来到这里,他反而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省略了被放在棺材里的流程,他们只是等待了一段时间门,然后工作人员出来,给了宁一宵一小罐骨灰。

人类真的好轻,苏洄想,无论是死去还是活着,放到整个宇宙,都不如一粒尘埃,说消失就消失了。

“我想带她回村子里。”宁一宵说,“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或者……”

“我要跟你一起去。”苏洄很坚决。

车程三小时,大车转小车,宁一宵将骨灰盒放在一个密封的袋子里,始终抱在怀中。

中途,警察给他打来新的电话,告诉他可以取他妈妈的遗物,也可以邮寄,宁一宵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