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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熙年继续讲诉道:“日军到达醴陵地区以后,有个军官看上了欧阳喜和他的湘喜苑。说北京有梅兰芳,湖南就有欧阳喜,都是唱男旦不错的名伶。他要欧阳喜带着整个湘喜班子投靠日本军队,给日本的军队慰问演出,要不然就毁掉湘喜苑和他的戏楼。”

“……”

听到这里,林桥在心里叹息一声,她从小在梨园长大,都不知道这样的故事。

“欧阳喜不肯演戏,干脆带着徒弟们闭门不出。日本人就在戏班的楼下放了火,外面列成了军队团团围住了他们。说只要欧阳喜愿意跟他们走,他将来就是醴陵治安委员会的会长。但欧阳喜宁死不从……”

陆熙年的目光越过了墓碑,落在后方的宣传栏上。玻璃框后贴了一张照片,这就是湘喜苑被焚毁后的影像——大队日军围着一片断壁残垣,遍地都是焦木黑炭。

“当时有人在现场听到了欧阳喜的遗言,他说老祖宗的戏是演给人看的,是演给天上的神仙看的,却不是演给鬼子看的!日本人不配看他的戏!”

“所以,他宁可抱着湘喜苑落幕,也不肯在侵略者面前奴颜婢膝。”

“后来湘喜苑就解散了。几十年以后,除了几个当地戏院的老人,没人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里,陆熙年便想起了童年的往事,这是他此行来祭奠湘喜苑遗址的由来。

那是他8岁的时候,母亲吴茵紫正在编纂一本关于湖南戏曲发展史的书。她发现湘潭地区的湘剧种类有所缺失,所以带着他来到了醴陵考察,知道了湘喜班的传说。

那个讲故事的老人已经九十多岁,她是湘喜苑最后一名还活着的成员。大火过后,她成了这里的守墓人,给欧阳喜和班子里的师兄弟们,当了一辈子的看坟人。

从她的口中,母亲听到了不少失传的湘潭剧目,但只有零星的片段歌词,这也成了母亲未完成的遗憾之一。

陆熙年淡淡道:“那位老者说,欧阳喜最喜欢唱的那出戏叫做《苏武牧羊》,这是只有湘喜苑会唱的一出古戏。只不过,现在已经不知道唱词,国内的其他湘剧文献中也没有记载。”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只怕再也没有人会唱这出戏了。”

林桥听完这个故事,心中不禁凄凉起来,欧阳喜和湘喜苑,原来是这样消失的。史书上没有记载这么个小小的角落。

人生匆匆,戏也匆匆。

还有,怪不得陆熙年会编写戏曲书籍,他是想完成母亲吴茵紫未完成的心愿,替母亲记录下这些戏曲走过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