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人死如灯灭

一进门,两人生活的痕迹一览无余——一切都是双人份、情侣款,拖鞋、水杯、靠枕,全是成双成对的。

家里的陈设很温馨,一看主人们就耗费了很大的心血去打点这个家。

“随便坐,我给你泡茶。”被窥探到生活的环境,贺言舒神色自然,去橱柜给言宴找杯子倒茶。

言宴坐到沙发上去等茶,有点局促。

贺言舒选择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这就是她儿子的快乐所在?和一个男人?

“茉莉花茶,小心烫。”贺言舒把茶杯搁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并不直接递给言宴。

言宴盯着茶,扯了扯嘴角笑道:“言舒,你还记得妈妈最喜欢喝什么。”

“我没有失忆,当然记得。”贺言舒坐了下来,语气疏离,“找我什么事?”

“你和纪沉鱼在一起?”言宴抿了口茶,开门见山。

“是的。”贺言舒望着他母亲的眼睛,“你当年私下找过他的事,我知道了。”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他前些天还想着要主动去看这个女人,怎么她来了,反倒说不出缓和的话了。

“所以呢?你想找我兴师问罪?”言宴笑着。

“不。”贺言舒摇头,“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想告诉你,纪沉鱼是我认定的人,你别再靠近他了。”

“我不靠近他。”看着儿子执拗的面庞,言宴露出个自嘲的笑,“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失败的母亲。”

贺言舒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道:“如果你是来说这些的,那茶喝完了,就可以走了。”

“纪沉鱼想弄垮我。”言宴突然道,引得贺言舒马上惊疑地看向她。

“这些年,纪氏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言氏的打压,几年前就利用资本运作打击了我们一次,这几个月越发变本加厉,给我们造成了大量的不良资产和坏账。产品无法回款,公司没钱,只能垮掉。”言宴的神情很是讥讽。

除了刚听到的那瞬间很震惊,贺言舒到后来,心里居然很平静。

怎么说,不是完全出人意料,以纪沉鱼的性格,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可贺言舒随即又感受到一种悲哀,像是农夫在雪地里救了一条冻僵的蛇,自欺欺人地觉得它不会咬人,把它捂热,却被反咬了一口。

纪沉鱼任性不假,可在贺言舒的心里,纪沉鱼有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善良。

尽管不太会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但他认识的纪沉鱼绝不会故意去害人。

那个人在大学的时候会跟着他一起慈善义卖、去山区扶贫,长大后承担着社会的责任、出手帮助被人欺辱的amber和池宇。

原来这份善良也是假的吗?还是,纪沉鱼的善意只针对不危及他利益的人,一旦有人威胁到他,他就会不择手段。

贺言舒背后生寒——那他呢?

言宴毕竟是他母亲啊,她尚且会受到这样的报复,那如果有一天纪沉鱼不再爱他,也就是他不再属于纪沉鱼重视的范畴,纪沉鱼又能顾念他多少?

而且,纪沉鱼口口声声说什么都告诉他,什么都不骗他、不瞒他,都是用来麻痹他的假话吗?

贺言舒打骨子里觉得可怕——纪沉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事,却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他腻在一起。

“你欠了多少钱。”贺言舒平复了一会儿开口,把言宴问得一愣。

“言舒,妈妈今天来不是找你要钱的。”

“事是他做的,我,也有责任。”贺言舒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其艰难地吐出。

“我把我的积蓄先给你,剩下的我会再想办法。”

纪安吉下葬那天,下了雨。

纪沉鱼一袭黑衣,抱着她的遗照站在最前面,保镖在他身侧,替他撑着伞。

纪沉鱼的神情十分恍惚,神父在祷告些什么他都没听进去,只是木着脸站在那里,行尸走肉一般。

身边的人,看了眼眶都发酸,生怕他一个撑不住就会倒下去。

其实纪沉鱼没有见到纪安吉最后一面。纪安吉早在他赶来前几天就咽了气,身边的人怕存放不住腐坏了,立马送去火化了。

纪沉鱼回去,见到的就只有那么一个小黑盒子而已。

他愤怒、无措、伤心得快要发狂,他恨不得把这个盒子砸个稀巴烂,叫在场的人别再演戏了,快把他奶奶还给他。

连续几天,他醒着的时候就要大哭大喊,乱砸东西,像一只发狂的猛兽,谁都不敢靠近他。

等到真正下葬那天,他才惊觉,那个为他撑起一方天地的人不在了,他的哭喊不会再有人无条件买单。

长大是一瞬间。当一个人发觉自己没有了倚仗,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倚仗,甚至还有一大帮子人等着倚仗他的时候,他就被迫长大了。

长大真疼,他宁可不要这些财富和地位,只想一辈子做有奶奶庇护的小孩。

“奶奶有没有什么留给我的话?”纪沉鱼终于想起来,问道。

“没有。老太太说,您不喜欢听说教,她也从来不要求您什么。活着的时候不说,没道理要死了还唠唠叨叨。”

纪沉鱼眼眶又红了,尽管早就跟个核桃一样。

“她还说过什么关于我的话?”

“她说,在她眼里,您是个单纯善良、热情开朗的大男孩,她想永永远远地保护着你。”

贺言舒明白,纪安吉临死,最终自私了一回。

她体贴地为纪沉鱼免去了临终前的侍奉和难捱,却一点没考虑身后的事。

集团铺天盖地的决策、纪沉鱼没见到她最后一面的自责,她全都撒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