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重逢(二)

当时翠竹特意去泼了纪云川冷水,在那样的雪天里,纪云川又是个身子不好的,那分明就是想要纪云川死。

纪羽发现之后自然是没有放过翠竹,叫暗卫处置了她之后心中还是有些后悔。其实一开始纪羽并不是没有发现翠竹对纪云川的排挤,但那时候他以为小宫女的所谓排挤也就是那样,哪有什么大事。且那时候他还没察觉自己对纪云川的感情,便有些……有些放纵那些人对纪云川的欺辱。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错。

这般一想,纪羽只觉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叫他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他知道错了,那他要怎么做才能叫纪云川原谅他呢?

纪羽按住胸口,闭了闭眼忍受那钻心的痛苦,心中一边想着该如何叫纪云川原谅自己,一边想当时纪云川是不是很绝望。

那样冷的天,被按着跪在了地上,还被泼了一身的冷水,天上的雪落在他身上叫他更加的冷。

活生生被冻死,他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绝望?

纪羽越想越心痛,转头看了一眼外头盛开的桃花,一步步走出门去,抬头又看一眼那桃花,脚尖一点跃到树上去,伸手折了一枝下来。

他忽然就很想见纪云川,即便纪云川不愿意见他。

纪羽看着手上那枝桃花,跃下桃树后便匆匆朝荣国府赶去。

此时此刻的荣国府,纪云川刚用完午膳,一个人回了屋里打算午睡一会儿。可就在他脱得只剩中衣坐到床上去准备躺下的时候,却见窗边翻进来一个人。

他警惕地朝那人看去,却发现来人是纪羽,手中还拿着一枝桃花。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堂堂储君,竟是来翻臣子家中的窗户。”纪云川冷眼看着他,也不行礼,左右纪羽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纪羽也没有办法就是了。

“云川,孤……我只是想见你。”纪羽差点儿便要拿出那副太子的威严来,可一张口便泄了气似的,只讨好地看着纪云川。

纪云川没再看纪羽,只理了理锦被,看都不看纪羽一眼,只说:“可我不想见你。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传出去怕是对你我都不好。”

纪羽走上前将桃花枝递给他,一双眼带着些许期盼,脸上神色是他从前未曾见过的示弱,纪羽说:“这是折给你的,我记得你从前爱盯着外头的桃花树看,如今它开花了,我将它折来给你,好叫你明白我的心。”

那桃花枝想来是挑了最好的折下来给他的,但纪云川不想要这个,他只瞥了一眼,便别开眼去,说:“好好的桃花折他做什么?他好是因为长在上边,你这样不管不顾将人折下来,只会叫他死在这里。至于你的心,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纪羽听到这话有些急了,将桃花枝往旁边一放,便去抓纪云川的手,又要往床上坐,嘴里边说着:“你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我从前是稀里糊涂的,可如今我终于瞧明白了,我是心中有你的,这才总跑到你这儿来。”

纪云川抬眸看他,瞥一眼他坐下来的动作,挣扎着往床的内侧躲去,面上还要强装镇定骂道:“殿下说的什么话,臣也是稀里糊涂,不明白殿下喜欢旁人,为何要跑到荣国府来对着臣说。”

纪羽见他又不肯承认自己是纪云川,别开眼去舔了舔嘴唇,脸上生出几分苦恼来。可苦恼没一小会呢,便见纪羽转身往床上去,抓着他的手就想与他说些什么话。

可没想他反应十分激烈,瞧见纪羽接近自己,慌忙朝床的内侧躲了又躲,见纪羽伸手来抓他甚至剧烈挣扎起来。

纪羽看着对方的反应,心中不解之下更是用力去抓住对方,还更加不容抗拒地将他抱入怀中去,想着抱一抱对方好好安抚一番。

可被抱入纪羽怀中的纪云川却因为纪羽这般贴近而浑身发抖起来,情绪愈发难以控制,瞪大了眼只瞪着纪羽,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尖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纪羽看着纪云川的模样只觉得心疼,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说:“你怎么了?我在这里,你别怕。”

纪云川看着靠近自己的纪羽,脑中难以控制地浮现了当初纪羽第一次睡自己的画面,其中又混杂着纪羽往他左腿内侧烙上私印时的痛苦,让他整个身体都生出几分与那时几乎相同的痛意来,叫他心头一阵阵发慌,身体难以控制地发着抖。

而纪羽还这样与他说着,还这样接近他,这样将他抱在怀里,仿若那时纪羽疯了似的触碰他之后的短暂温存。

那样的温存,起先还算是安抚了纪云川痛苦中生出的恐惧,可在那次烙印之后,纪云川被纪羽抱在怀里时只会更加的恐惧。

可今日却是他最恐惧纪羽的时候,要说是为什么,他自己猜测该是以为可以远离对方,却只又一次被对方这般抱入怀中。

纪云川很不喜欢与纪羽做床上那些事,他不觉得有什么快感,更不知道有什么舒服的。

他觉得纪羽是舒服了,自己是痛得不行,加上后来的事情,他更是不愿意在床上与纪羽有任何肢体触碰。

可纪羽并不知道,他只想着将对方抱入怀中安慰一番,却不知纪云川恐惧的源头就是他自己。

“放开我。”纪云川胸口起伏着,死死抓着纪羽手臂上的衣料,瞪着眼看他。

“云川,你别怕。”纪羽以为纪云川是在怕别的什么,还在出声哄着他。

可纪云川想是恐惧到了极点,瞪了纪羽小一会过后勾唇一笑,猛地将人往床下推去,嘴里边还说着:“不怕,你走了我就不怕了。”

纪羽这会儿才从纪云川这番话中得知对方恐惧的源头是自己,原来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感到害怕,而是因为看到他才害怕。

即是如此,纪羽也没再跑到纪云川床上去惹他不高兴,只是坐在床畔看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纪云川别过头去,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缓过神来,又等了小一会才去看纪羽。本是想说些凶一些的话让纪羽知难而退,可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纪云川又觉得有些新奇。

从前纪羽从不露出这般神色,仿佛他死了一次过后,纪羽便学会该如何对待身边之人了。

可如果学会如何好好对待身边人,学会如何爱人的代价是纪云川去死,那纪羽还不如一辈子不会。

纪云川没有那么圣人,他并不想用自己的命去换这样的东西。

他也不需要纪羽的爱。

“现在我再否认你也不会相信,左右我不会跟你回去,承认倒也没什么。”纪云川垂眸说着这话,伸手去整理自己方才被扯开的中衣。

“我不会放弃的。”纪羽也冷静下来,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这话。

纪云川没去看纪羽,只将散掉的中衣解开,低着头重新系好系带,方才抬头想再拒绝纪羽。没想这一抬头刚好看见纪羽一双眼仿佛黏在自己身上一般,直盯着他看。

这般火热的眼神,纪云川不是没有见过,可就是因为见过,他此时瞧见了才会黑了脸。

“纪云羽,你到这里来,究竟是想求得我原谅,还是说……你只是想睡我?”纪云川挑眉,讥讽地看着纪羽。

喊纪云羽是很不合规矩的,毕竟中宫嫡子去了字辈就是要与其他皇子有些许不同,好叫大家知道这位是中宫嫡子。若带着字辈称呼中宫嫡子,便有些不把人家当储君,有了别样心思的感觉。

实际上多数私下这般称呼纪羽的人,也确实是生出别的心思。至于表面喊……似乎只有纪云川一个,但他并没有那种心思,他只是想要纪羽不高兴罢了。

纪羽不高兴,他就高兴。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纪羽见纪云川误会了,眉头皱得死紧,有些着急地就想站起身凑近去解释,可想到方才纪云川的反应,又只能坐在原处不敢上前去。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可不信你是来送花的。”纪云川冷眼看着纪羽,想听听看纪羽究竟想说什么。

“我,我只是想到你那时候的处境,想你该是很冷,很绝望的,便想来看看你。”纪羽垂下脑袋,眨着眼说着这话,不知怎的竟是有些不敢去看纪云川的眼睛。

纪云川听到这话又是一挑眉,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纪羽说的是什么时候,可听到后边的“很冷”才反应过来说的该是他的死。

其实此前纪云川并没有刻意去想这个问题,他那时候只感觉到很冷,还没有想太多,便已经不行了。

要说绝望,其实那会儿并不是纪云川最近绝望的时候。

纪云川最绝望的时候……纪羽应该是知道的。

如此想着,纪云川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笑声都带着几分疯狂。

他突然就伸出手去抓住纪羽的手掌,拽着他往自己左腿那儿去碰,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直盯着纪羽看,还对着他笑,笑得纪羽以为他要原谅自己了。

可就是这个时候,纪云川用另一只手掀开锦被,稍微确定位置才将纪羽的手掌按在自己左腿内侧那颗小痣所在之处。

他勾唇笑着,用这张比从前还要带有几分艳色的面容摆出笑脸,轻声对纪羽说:“绝望?那时候冷得很,可感觉不到什么绝望。”

“那就好,你好我也不会太过……”纪羽觉得纪云川的反应有些古怪,但听到对方说感觉不到绝望时还是松了口气。

没想纪云川又是笑了一声,接着往下缓缓说着:“要说绝望,还是你将私印烙在这儿的时候要绝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