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俯下头,谦卑恭敬道:“韩非不敢。”

看他这副模样,韩王先是哼了一声,而后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道:“那不知道我们才华卓越的公子非事先一点招呼都不打,贸然进宫,还一进来就停了寡人的声乐,所为何事啊?”

“王上。”听到韩王这句,韩非拱手,缓缓道:“臣,特此来劝,望我王……不要参与合纵攻秦。”

听到这句,韩王抬了抬眼皮子,目光中带着些许嘲意,讽刺道:“不要参与合纵?你这嘴皮子一张可真是厉害啊。随随便便一说就要本王撕毁与赵、魏、楚、燕四国的盟约,如此不讲信义,到时候惹怒了四王,惹得他们转而来合力攻韩,韩非——你是想要做亡国的罪人吗?!”

而在韩王的嘲讽式质问之下,韩非只是依照着最符合利益、也最符合现实的情况分析他的话语,冷静道:“若四国想发兵灭韩,秦国,乃至齐国,都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赵、魏、楚、燕四国分韩。”

“……”韩王一时间被他这认真劲儿给噎的说不出话来。

随后又听韩非继续道:“可若是五国合纵攻秦,一旦败落,韩国,危矣。”

诚然,赵、魏、楚、韩、燕,五国之中,除了燕国之外的其他四国,其实都与秦国毗邻。

但是由于各国之间国力差距原因,一旦五国合纵联军败落,那么下场最为凄惨,将要迎来秦国最为猛烈报复的,唯有韩国。

只因韩国,是这五国之中,国土最小,国力最弱,现在其他国家而言打起来最为不费吹灰之力的国家。

而彼时五国合纵联军已败,其他四国根本无以对韩国伸出援手——到那时便是有心,也亦然无力。虽天下间还有一个自始至终没曾参与这件事的齐国,齐国肯定不会愿意看着秦国将韩国整个吞没,可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齐国距离遥远,说一句不中听些的话,可能等到齐国发兵,援兵到达之际,秦国伐韩,已然结束。

甚至事后在这件事情之中,没有一个国家能够说出秦国的错处。大国发兵灭小国,原本是该为各国所惧怕——今日能够灭这区区小国,那明日他是否也能来想灭我们的国呢?

但是五国合纵败落以后,秦想灭韩,则变得名正言顺,是韩国自己将正经的理由给秦国送上的。

听着韩非的分析,韩王脸色难看,随后他像是想起来什么硬气反驳道:“你说的这些,一切都是建立在秦国能胜的基础上。”说着,他看着韩非,目光挑剔,“韩非你怎么回事?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不成是秦国给你钱了吗?”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之中忽然多出了两分怀疑,“秦国该不会真的是派人贿赂你了吧?”

而韩非也是好修养,好脾气,在被韩王这样最大的情况下,还能够维持住自己的礼数,而不是上去给韩王两下子,他仍然不卑不亢道,以反问句阐述着一个听起来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事:“便是秦国在合纵之下战败,难道往后就再也没有力量攻打韩国了么?”

韩非声音平静,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除非五国合纵,可将秦灭国。如若不然,秦国只消缓息片刻,稍有反击之力,便可伐韩。而届时,又焉知列国不会给秦国锦上添花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今日各国可为伐秦背后蕴藏着利益聚集在一起合纵伐秦,那么明日定然也可为了利益来反手捅上韩国一刀。

随后韩非垂下头,再次劝道:“韩非恳请王兄,莫要做亡国罪人。”

“哗——”

就在韩非这句话一落下的一瞬间,韩王顿时间就摔了一个杯子出去,“韩非你放肆!本王的决定由得你来质疑吗?”

韩非若是不喊这声王兄还好,一喊这声王兄,顿时就让韩王回忆起这个弟弟自小就比所有人都聪明,压所有人一头,仿佛韩国的天之骄子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可,他韩非就是再厉害,再能耐,不也是天生缺陷,受人嘲笑,丢尽了宗室的脸吗?

楚王心中满怀愤恨的想着。

他心道,这个弟弟当真是和他不对盘。枉他满腹才华,处处经纶,说话就没一处中听的地方!

什么五国合纵无论胜败韩国都会被秦国发兵灭国?他怎么就不信这个邪呢?没错,秦国的确是强大,秦军的确是能打,他们韩国如今也确确实实是七国之中最弱小的国家,但秦国也并不是战无不胜,绝对不可战胜的,秦国再也没有了历史上那位创造出不败神话的武安君白起!

何况如今势盛的可是赵国,且又有当初秦昭襄王初初继位之际,孟尝君带兵齐、魏、韩三国合纵尚且攻破他们秦国从未有人打到过的函谷关,如今他们赵,魏,楚,韩,燕五国合纵,面对的同样也是初初继位的新秦王,甚至他要远比当年的秦昭襄王更为年幼,难道结果还能比含谷关之战时差吗?

嬴政不过黄毛小儿,不足畏惧罢了。

想起之前赵王送来的他打探到的消息,嬴政这个新任秦王,竟然废物到争权力都争不过相国吕不韦,堂堂国君就这么的毫无实权,而且现在似乎正在和吕不韦闹矛盾,此时这个大好机会不打秦国,还要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韩王顿时冷着一张脸色对韩非不耐烦道:“行了,别在这和本王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身为你的兄长,也不想和你这个弟弟计较你今日的无礼之事,你就回去好好的在家自行思过一段时日吧。”

听到韩王的这句,韩非面容之上不禁浮现出苦涩质疑,可眼看着韩王心已决,他也只能够应上一声,“是。”

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担忧母国的未来。

韩国本弱,与其他的国家根本没法相比,可偏偏王上又是受着那赵王的蛊惑与鼓动,一心的以为赵国可以压制了秦国,只要自己抱上赵国的这根大腿便可从此高枕无忧,而根本不去动脑深思其中各种利害关系,又听不进他的谏言……

……韩国,当真是大厦将倾,而没有能够力挽狂澜之人的出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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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韩国这边韩非因韩王被赵王拖进这合纵的一趟浑水,兴许就会直接毁掉韩国的未来而心中深陷痛苦之中的时候,另一边的秦国,同样也在发生着一件大事。

秦国,咸阳。王宫。

“王祖母,我来看您啦!”

脚步甫一踏入身为孝文王妃子的夏姬夏太后如今的寝宫,成蟜便顿时间扯开嗓子欢快的喊了起来。

很快的,他的目光之内便见到了记忆之中一直都对自己极为和善的老妇人。

夏太后朝着小孙子招了招手,成蟜立刻迈开腿跑过去,乳燕投林般的到老妇人怀中,扬起小脸问道:“望祖母,成蟜离宫这么久,你想成蟜了吗?”

“当然想了。”夏太后温和的回道,他说摸了摸小孙子的头,“祖母最惦念的孩子就是祖母亲眼看着长大的小成蟜了啊。”

同样都是她亲生的孙子,可比之自小就在眼前的成蟜,在赵国流离漂泊了九年的嬴政终究和她并不亲近,那个孩子就像是个狼崽,对什么都充满了警惕。

饶是夏太后心知肚明,嬴政自小受的那些罪,吃的那些苦,其实都是在替自己的儿子受苦受难,如果不是她的异人被吕不韦带回了秦国,长平之战以后在赵国饱受欺凌的其实应当是她的儿子。

其实,因着这一点,她也是有心去亲近嬴政的,只是那个孩子实在是难以接近的很,满身的尖刺,容不得别人靠近。

思及此,夏太后的眸光沉了沉,似是彻底下定决心要做什么。

随后她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抱着的小少年,温柔的说着,“我们成蟜,今年是不是十三岁了啊?”

“对啊。”听到这一句,成蟜先是点了点头应下,随后才有些不解的问道:“王祖母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难道,”成蟜眨眨眼睛,目光期待,“王祖母是要给我准备什么特殊的礼物吗?”

听到成蟜这句,夏太后温柔的笑笑,忽然道了句:“你哥哥嬴政,当年便是十三岁即王位。”

“呃?”成蟜有些茫然,看着夏太后,对她问道:“王祖母这话是何意?”

然后,下一秒他只见到夏太后目光慈爱,她的声音仍然是他所熟悉的那么温柔,却说出了一句让他寒毛直竖的话,“成蟜……想不想做王上?将嬴政取而代之啊?”

夏太后的确是给他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但是这份“礼物”却让他如坠冰窟,短短一瞬间,心中好似寒冬腊月天般的一样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