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奴隶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是还没明白过来通译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作为奴隶生存,宗教信仰教给他们的只有一点,他们是卑劣的人,被天神所厌弃,生存在这个世上只是为了向天神赎罪。

不只他们如此,他们的后代也是如此,奴隶的孩子生下来也是奴隶,他们的血脉就是脏污的,所有贵族与平民都以他们的存在为最大罪恶。

现在,高高在上的贵族被拉上了审判台,有人在大声述说他的罪状,那些在奴隶们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忍耐着逆来顺受的事,都成了被审判者的罪。

通译最后宣读对他的审判,“仁慈的天神使者将赐予你们武器,亲自结束逆贼的罪恶,拿起这把刀,让天神看见你们的勇气,你们将重新回到天神的怀抱。”

那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就在眼前,但奴隶们都沉默着,即便有人说是来拯救他们的,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也不允许他们反抗。但也有例外,总有人生来骨子里就有不屈的灵魂,就有反抗不公的勇气与愤怒。

一名少年奴隶从后面冲了出来,拿起了那把大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的手中。

但他没有丝毫犹疑,将那把大刀斩向了被审判的贵族,被堵住嘴的贵族只来得及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声音。

奴隶少年手中的大刀落地,他跪在地上,脸上的怒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泪水,他朝天举起双手,嘴里发出一串北契语,接着虔诚地叩头。

楚静安问慕宏,“他刚才说的是什么?”

慕宏道:“他说既然他们无罪,那么希望天神将姐妹的灵魂接走,让姐妹能够在天神怀抱中获得安宁。”

北契语中没有具体指代姐姐和妹妹的发音,只有一个词语来共同表达二者。

所以,慕宏也不知道少年口中的是姐姐还是妹妹,但无疑,他的姐妹身上发生了不幸的事,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贵族。

“敢动手,那就还有救,果然,人都是向往好的生活的,即便是从出生就被教导如何做好奴隶的人,也不会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奴隶身份。”楚静安想起宴云河曾说过的,是人都会有需求,从物质到精神,这也是人们生存的动力。

通译面向或惊呼、或战栗的奴隶,再次以北契语道:“天神很满意这位少年的勇敢,怜惜他的遭遇,所以要将逆贼的一部分财产给予他做奖励,少年勇士,你得到了天神的承认,你的姐妹也将在天神的怀抱中安息,现在,来接受你的奖赏吧。”

少年奴隶片刻功夫就变成少年勇士了,他一副像在做梦的模样,接过郑国士兵递到他手里的牵引绳,又有布帛若干,羊马财物,一无所有的奴隶在今天拥有了他的第一份私产。

通译道:“这些东西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了,是不是还没有自己的帐篷?等结束之后就会分发给你,以后你就是自由的了,天神也为你骄傲。”

少年看向族人,他们也都是一脸恍惚,这些人里有奴隶,也有平民,却都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

但那又如何,在少年站起来反抗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当不成这个奴隶了。

之后的事情就顺利了许多,在一个个奴隶举起大刀杀光贵族之后,这个部落甚至都没有再发生什么暴动,通译又组织部落族民选出了个代表配合大郑使者暂管此地事物,并承诺,之后郑国将会派人给他们送来天神赐予的神种,牲畜吃了种出来的牧草,保证个个膘肥体壮。

大郑的士兵在临走时没有带走这个部落的任何东西,在楚静安的严格约束下,双方甚至没有产生什么矛盾。

离开那日,全部落的人都来为他们送行,希望他们将天神的旨意传遍草原,不要再让逆贼玷污天神。

慕宏神色复杂,“这就结束了?”他问楚静安。

楚静安道:“这只是个实验,留下的几人会观察这个部落的一举一动,能不能结束,还要看他们后续如何作为,可惜咱们现在人手不足,不然准备能更充分些,只有几个没经验的人看顾,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呢。”

楚静安说这话时,眼神看着前方,有几分漫不经心,慕宏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觉他深不可测。

若他们在每个部族都来上这么一套,那整个北契的秩序将重新改写,北契贵族想要维持自身的地位,那也必然要脱下一层皮。

不只是在北契,即便是在大郑,地方盘踞的乡绅面对此法也要心惊肉跳,楚静安的所作所为传回洛城,也不知朝中大臣要如何说道。

武将本就艰难,慕宏忍不住提醒楚静安道:“将军要不要先向朝廷请示一下?若朝中反对,咱们也可尽快做出调整。”

楚静安浑不在意,“这是能最快使北契安稳下来的方法,拉拢一批打压一批,都是最基本的手段,且从长远看,更利于之后的官府统治,咱们也不是要将北契人杀光,更重要的是改变北契的形态,解决绵延百代的隐患。”

这是楚静安下意识的选择,即保留了北契的活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打散了北契现今的社会结构,相信之后大郑若是在北契建立政权,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确立统治地位。

他这些年跟在宴云河身边,时常能听到宴云河的一些想法,有些看法给楚静安不少启迪,可惜之前他一直没有能验证的地方,这次面对北契作战,倒是给了他机会。

慕宏虽还有隐忧,但楚静安的做法却也让他眼前一亮,若照楚静安之前的做法,统统杀光一个不留,那无疑会让北契上下拧成一股绳,之后的战斗将会更加艰难。

但这个拉一打一的方法传出去,北契自己就要先内部乱起来了,即便奴隶与平民没有反抗的意思,贵族也不会再信任他们,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对他们也只会更加严苛,这无疑会引发许多矛盾。

楚静安遥望南方,他想宴云河了,之前那一场激战过后,热血冷却,余下的只有一片空茫,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之前他满足于战斗带给他的充盈,现在能填满他空缺的唯有宴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