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葛点了点琴键盖的两端,朝上稍稍推了一下,盖缓缓地自动打开了,露出蒙着红色天鹅绒布的键盘。之后是顶盖。他双手用力抬起前盖,向后翻折,和后盖叠在一起,又从半开的琴身里取出谱架,撑好。

“还有杆呢!整个打开才帅!”

纳兰迦又凑过来了,指着支撑杆。

“整个打开声音就太大了。又没有演奏,没必要。”

“……不弹吗?”

黑发男孩咬着嘴唇,紫葡萄一样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期待,又夹杂着一点可怜兮兮的不甘……发带压不住的短发四处乱翘,像极了炸着软毛的小狗。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势必是耷拉在地上,轻轻地摇吧。任谁看见这样的情景都会于心不忍的。

福葛叹了口气,抬高重叠的顶盖。纳兰迦立刻欢呼雀跃起来了,他在福葛身边转来转去,空气尾巴几乎肉眼可见地在橘色小围裙后面支棱着。在福葛单手撑住顶盖的时候,他挤过来伸长胳膊帮忙顶住。借着力,福葛很快地将支撑杆旋立起来,一声脆响,尖端嵌进凹槽里,安睡的乐器终于张开翅膀。

纳兰迦迅速弯腰搬开琴凳,又直起身子对着福葛咧嘴笑起来。

实在没办法。

福葛在琴凳上坐下,取下蒙在琴键上的天鹅绒布,规整地叠成几折,放在一旁。琴键近在眼前,思绪却飘了好远。

从威尼斯回到那不勒斯后,他随意走进一家小酒吧,也见到了一台钢琴,只不过那是立式的,音色一般,音准倒是维持得可以。看得出来,店主是爱音乐的,只是囊中羞涩……当时琴师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也就弹了几首烂俗舞曲,还不满报酬微薄,甩起脸色。福葛本就因分道扬镳而满心愤懑,胸中郁结无处发泄,上前揪住琴师领子就是一顿揍。大闹一番之后,鼻青脸肿的琴师被丢出门外,本就不多的顾客也都作鸟兽散,酒吧里满目疮痍,只剩下店主瑟瑟发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福葛突然平静下来,向店主抱歉地伸出手,后者却几乎晕过去。罪魁祸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钢琴边坐下来,弹了一串音阶活动了一下手指,之后弹了一小段鬼火。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他说,您看,就让我在这儿弹琴,抵酒吧的修理费吧。

……可怜可怜店主吧。这种情况,谁敢拒绝呢?

于是,福葛开始在酒吧弹琴。

实在是太久没弹了,小时候练的,现在已经有一些生疏,各方面细节都处理得没有记忆中完美。若是老师在身边守着,那肯定是要挨板子的。好在酒吧顾客不多,层次也一般,简单的流行曲目就能应付。几天过去,手指越练越热,技巧逐渐回来了。每一曲结束之后,身后时不时地会响起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钢琴上放着的小费玻璃罐也会被投进一些散钞。音乐实在太美,老板似乎没那么怕他了,他就干脆不再回公寓,直接住进了酒吧里。

那不勒斯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其当一个人铁了心想消失的时候,隐匿踪迹就更简单了。不过,这毕竟是一个黑手党横行的城市,你总能听到一些消息的——火并了,易主了,扬名立万了,整肃立威了……等等等等。好啊,但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福葛一边弹着琴,一边听几个无名的碎嘴小喽啰在吧台闲聊。他翻了个白眼,即兴开了个新变奏。触键却轻下来,慢下来,头朝声源微微偏去了——噢,他终于听到了某个名字,名字的主人一切安好。指尖流出一段温柔灵动的波音,像小小的导弹接连叮咚落水,晃晃悠悠地碰到湖底的橘色珊瑚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