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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沙那陀死的时候,容庭芳是毫无思想准备的。在他看来,沙那陀根本不该死。甚至他一直想不通,他和沙那陀共处这么多年,难道沙那陀竟然不相信他连偷袭也躲不过吗?区区一个黑莲万佛,又怎么能伤得了他。而今容庭芳才明白,沙那陀当时脸上震惊的,或许不是黑莲万佛,而是躲在后面,暗箭伤人的黑面僧。

若出手就在前后,又间隔如此之近,也许容庭芳确实只能挡下一击。

“你的好师兄尚在本尊手里,关在熔心湖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看来,倒是他替你担了这两百多年的罪。你说,本尊该如何对你才好呢?”容庭芳慢慢捏紧了手指,手腕叫黑面僧抓出一道红痕,恍若未觉。

黑面僧面露痛苦之色,然而蓬莱弟子一时近不得身,连金光顶也上不去。

但是黑面僧不明白啊。

当年他确实在战场,而且是偷偷混进去的。

魔界因为魔气四溢,以致侵害到沿海村民,故而和蓬莱起了龃龉。魔气本是遗留问题,魔界有,大洲也有。阿波额那初创魔界时,便将多余的魔气封存在了一处,而大洲的魔气,则是因为当年四界时开封的小灵地受人心贪念蛊惑而生。两相应和,搅和在一起,就说不清了。

事情闹起来时,余秋远在闭关,并不能作主。没有一个主心骨镇场,是非不由分说,大洲又有人浑水摸鱼。闹到最后,两边一言不和就打了起来。

黑面僧混进来,是想偷摸捞点好处。他不如黑莲万佛,在佛门亦不受重视。他甘心吗?自然不甘心。于是躲在暗处,只想看看黑莲万佛是不是能露出什么马脚,好叫世人知道,黑莲万佛也不过如此罢了。

但是在黑莲万佛出手之后,黑面僧不知为何,忽然灵光一闪补了一招。他和黑莲万佛是同根并蒂的,二人气息混在一处,又同时出手,容庭芳根本不会察觉还有第二个人。

倘若此计成功,岂非说明他根本不是比不上黑莲万佛,还立了一大功。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一件事。但是他失败了。横刺里冲出来一个人,硬是替容庭芳挡了一招。

黑莲万佛亦有些吃惊,这个结果显然谁也没想到。他直觉要往后看去,容庭芳大怒之下却已攻了上来,不得已只拿佛杖挡住。黑面僧便趁这个机会赶紧溜了。

黑面僧本以为,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当事人该死的都死了。他师兄因此死了又如何,他也不无辜啊,如果不是黑莲万佛先出的手,又哪来的机会给他呢。

但没想到——

没想到——

黑面僧在颈骨几乎被绞断的痛苦之中,勉强开口:“我,生是佛门的人,死,亦是佛门的鬼。你,你在蓬莱杀我。便是叫蓬莱与佛门为敌。佛门,佛门与你至死方休。”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容庭芳大笑起来,冷光淬然,“本尊正愁他们不知道门户尚未清理。还得本尊替他们动手。”

“但是,本尊当然不会在这里杀你——”

容庭芳慢慢松开手,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不然你人在蓬莱,魂在蓬莱,拿什么去祭我徒弟。”

说罢左手一张,龙骨鞭立现。

“掌山真人既然定你碎骨刑,本尊就卖他一个人情。”鞭影呼啸之间,黑面僧一声惨叫,当下汗湿重衣,小灵锁一松,整个人如软骨虾颓废于地。瞧着面色无恙,却是根骨尽碎元丹亦破,只一个废人了。

“但愿你运气好些,不要和你师兄一样,出了这蓬莱就叫本尊撞见。”容庭芳居高临下地望着颓靡不振的佛门弃徒,“如此,还能苟活几日。”

言毕。容庭芳看向余秋远,对方眼中微光闪烁。

容庭芳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没有说,余秋远却还有话要说。金钟难得才鸣,黑面僧还配不上这一声响。蓬莱的弟子有件事没有猜错。他鸣这金钟,确实是因为容庭芳的。

“还有一事。”余秋远看着容庭芳,话却是朝底下弟子说的。“万佛阁那里,本尊会着弟子去报信,虽是佛门弃徒,究竟如何处置,亦是他们内务,出了这蓬莱,黑面僧命由天定,与我蓬莱与魔界生死不沾半分。而自四界分渭水以来,魔界和蓬莱,井水不犯河水,虽有争执,亦大事化了。从今往后,只要魔界守于渭水之内,不率兵来犯——”

“我蓬莱,愿以礼相待。”

蓬莱开山至今,除了踏虚空而去的圣祖,只有余秋远一个人,确如他所说,守了蓬莱几近千年。后蓬莱渐盛至今,与魔界大大小小摩擦无数,从前就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状态。但,从没有说过这句话。这句话出来,便像一句金诏玉令。

所以沙那陀死的时候,容庭芳是毫无思想准备的。在他看来,沙那陀根本不该死。甚至他一直想不通,他和沙那陀共处这么多年,难道沙那陀竟然不相信他连偷袭也躲不过吗?区区一个黑莲万佛,又怎么能伤得了他。而今容庭芳才明白,沙那陀当时脸上震惊的,或许不是黑莲万佛,而是躲在后面,暗箭伤人的黑面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