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她坐蹲在炉子边添柴,又听听见宁远方说:“你不用对我有悲悯心,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幸,他离开是因为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一种生活状态,对他来说我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所以我不用苛责,但是对我来说,他是八前面的唯一,我因为他的存在而懂得更多的感受,这些东西是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也许我是幸运的少数”。

“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写道:即便物毁人亡,气息和味道却在,他们更柔软,却更有生气,更形而上,更恒久,更忠诚,让人想念,等候,盼望。对我来数,他就是如此”宁远方翻了个身,看着蹲在那边的乔绿接着说:“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默如青山,也总有人明火执仗,但多数却是烟火气息里翻滚一遭,你的心事在这个雪原上都快盛放不下了”。

“心事其实早已经有了定论,只是难以面对故去的人,可是想想我无法用仇恨解决仇恨,也无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若是说不恨,是不可能的,而他夹在中间实属无辜且无奈,”,乔绿觉得自己的头似乎被无数钝器击打,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xué却没有一点缓解。

云德宸拿到的影像资料让乔绿如遭雷击,她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的梦境,可是那个拿着一双红色小靴子的人穿着军装被定格在画面上,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感官是可以一下子就冰封的,她失去了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没有了思绪,也没有了呼吸,直等到有人抱起她时,才知道身上每一个角落都在痛,剜肉一般的痛。

“远方,我对我爸爸没有一点点印象,小的时候邻居都说我爸爸是杀人犯,走的时候是被警车带走的,还有人告诉我他走的时候发疯了一样的找我,那时候我刚出生没多久,被大人裹得紧紧从chuáng上抱出来,但警察不让他接触我,他的头被按在地上,脸磕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流了很多血,有小孩告诉我我爸走的时候还哭了,但又有人说没哭,也没找我,走的时候被套上头离开的,那天也是下大雪,迷迷茫茫的下了三天,我奶奶倒是真的没哭,我妈妈月子里大出血,养了几个月才养好,之后也不怎么笑”,乔绿用木棒挑了挑柴火。

“现在想来我妈妈后来的漠然和对我的厌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爸爸为了他的理想以身许国,但是我妈妈却只想以身许他,小的时候我们家总是被嘲笑、欺负的那个,大概是记忆太艰难,我都记不清那时候事情的具象,只剩一种感觉在,如果说我年纪小可以被细小的开心亦或是脆弱的记忆冲淡那些沉重,那么对我奶奶和我妈妈来说她们却只能牢牢记住,埋在心里,关于真相,我奶奶和妈妈到底知不知道,亦或是知道多少我都已经无从印证”。

“远方,我有的时候会想,一个完整的家庭到底是怎样的,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天冷的时候就围在一起吃火锅、看电视、讲故事,天热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纳凉,有切开的大西瓜,妈妈会阻止我喝冰可乐,爸爸会避开妈妈的视线偷偷的递给我第一杯,爷爷有可能让我帮他读一段报纸,奶奶大概会让我坐在她怀里睡一会,树上是没完没了的知了叫声,天上是大盘小盘一样的星星”,乔绿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笑,只是那笑被火光照亮的时候是那么不真实。

“阿绿”,宁远方很少叫乔绿阿绿,一直保持着叫她二乔的习惯,但现在她只想像她的家人一样叫一叫她,“阿绿来我这边躺一躺”。

乔绿有些怅惘的转过头看了看宁远方,似乎是有刹那的迟疑,乔绿站起身才缓缓走过来,她在宁远方身边躺了下来,紧闭的眼睛gān涸而空dòng,宁远方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念唱了安魂曲,乔绿终于不再颤栗,一点一点把自己丢入柔软的黑暗里。

程信闳的生日是在圣诞节,所以每次他过生日的时候都要搞得普天同庆,生怕有谁不知道他妈在多少年前把他生下来,18岁生日的时候程信闳在自己家的别墅里搞了个轰趴,邀请了一屋子的人。

程家父母都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尿性,所以早早离开家过二人世界去了,程信闳那就是脱缰的野马,张灯结彩的就把家里装扮上了,大红灯笼高高挂,彩带迎风飘,还邀请了学校的民乐社团,唢呐、笛子、长萧、胡琴、码头琴、手鼓,叽哩咣当的就演奏上了。

那天B市的温度是零下15度,伴随着鬼哭láng嚎的狂风,乔绿颤巍巍的就出门了,把自己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她还不忘给程信闳带了一袋子的苹果,因为平安夜大家没有在一起过,那就和圣诞节一起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