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惊蛰捏了捏眉心,很好,他们现在必须面对的就是这群不肯离开的人,还活着,以及,他们并不是那么听话这个事实。

系统给出来的这几种办法,根本不能用。

“三顺,别去扒拉他们的衣服。”惊蛰叹了口气,哪怕背对着,也仿佛能看到事情的发生,“这些人是活着的。”

三顺将手指头收回来,在发现这些人对他们无害后,他显然有些好奇,正在看那个已经受伤

了的人的身体。

八齐的手里抓着惊蛰递给他的灯笼_[,活着是什么意思?”

惊蛰:“字面上的意思,这些人,都还活着,没死呢。只是被蛊虫控制了。”

听到惊蛰说出“蛊虫”这两个字,八齐差点要晕倒了。

七蜕自打八齐出现后,就一直抱着膝盖蹲在八齐的身边,不怎么说话,有时说话,也是一些呓语,不过好险没有之前那种碎碎念不断的样子。

现在看起来傻是傻了点,好歹不是疯子。

三顺看了眼七蜕,低声说道:“你离开去找八齐后,那些人就出现了,七蜕一看到那些人就发疯大叫,力气居然大到我压不住,掀开我的压制跑了,结果直接跑进这些东西的包围圈。”他见七蜕被抓,就也放弃了抵抗,跟着这家伙过来,免得他死在这里。

他不喜欢七蜕,可也不想他死。

惊蛰一边嘟哝着要回去弄点药给这人——他非常坚决地把虫奴这两个字推开——然后蹲下来检查,这树桩到底有什么毛病?

见惊蛰蹲下来,三顺和八齐也跟着凑过来。尽管七蜕没什么反应,可无声无息,在八齐动作的时候,他也悄悄挪动着。

“我记得这棵树。”三顺摸着自己的头,“德爷爷恢复后,它就开始枯死了。”

惊蛰:“我记得,好像是在冬天。”

这颗柿子树枯死后,正好是在冬天。冬天的北房很冷,所以在陈明德发现了这棵树枯死后,他决定将这棵树偷偷砍了当柴烧,虽然不可以随意砍伐宫里的树木,可陈明德砍树这件事,并没有惹来注目。

这可是北房。

别说是在一片杂林里没了一颗树,就算真的全砍光了,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发现。

陈明德的选择,让他们过了个不错的冬天。

至少能随时随地烤火。

八齐:“哦哦,你们说的事是这件事,原来这就是那棵树,可这都过去多久了,这群人到底围在这里做什么?”

惊蛰也很费解。

这横看竖看,都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一棵早就死掉多时的柿子树,到底有什么值得太后这么重视?

一直表现怪异的七蜕,却在这个时候,僵硬地抬起了头。他的视线在八齐和惊蛰的身上扫来扫去,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暗哑的声音。

“我看到……”

他虚弱的语气,立刻引来了八齐的注目。

“七蜕,你清醒了?”

七蜕没有理会八齐,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陈明德重病好转的那一年,还没过冬前,我看到……陈明德,在深夜,提着大铜壶走进这里。”

无声的寂静。

惊蛰的思绪却飞快地转动起来,陈明德,大铜壶,深夜……难道是陈明德弄死了这棵树?

再是生机勃勃的树,都不可能在开水滚烫的浇灌下活下来。

可为什么,陈明德要弄死这棵树?

,和他在侍卫处看到的那些人有所不同。

惊蛰提着灯笼站起来?,感觉到德妃的视线,正在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扫过他,像是不耐烦,又仿佛是某种异样,像是觉得,为什么会是如惊蛰这样……

卑贱的人。

惊蛰听到恼火的声音,从德妃那张漂亮的嘴唇里吐出来:“姨母不会真的和本宫开玩笑吧?她让本宫来这么肮脏的地方,见这么肮脏的人,这其中,最不可理喻的,就是你……”

再一次的,德妃用那种令人不快的视线打量着惊蛰,就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

守在惊蛰身后的大宫女厉声说道:“见到德妃,还不跪下?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如此不知礼数!”

惊蛰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跪了下来。还没说明自己的身份,身边那些个“人”,也齐刷刷地跟着他跪下。

那是一种极其惊悚的视觉感,他们的动作整齐一致,是正常人永远都做不到的利索。人永远都没办法那么齐整,没办法同时跪下,没办法给人这种惊悚可怕的感觉。

德妃被吓了一跳,看着那些跪下来的人,狠狠皱了眉,“这些怪物,倒是……”

“娘娘,”相对于那位宫女,站在德妃右手边的女人轻声说道,“这不太对。”

德妃用手帕捂着鼻子:“哪里不对?”

女人缓慢从脖子上勾出一个哨子,轻声说:“还没有下令。”

这些虫奴,不该有任何反应才对。尽管他们的身上都洒了药粉,不会让虫奴攻击他们,可是跪下?

不,这是一个需要命令的动作。

被蛊虫控制的人脑子里,是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女人含着哨子,轻轻吹出了几个声音,这些人又齐刷刷地站起来。

她这才微微放心,说明这些虫奴还没有失去控制。女人捏着那根哨子,轻声细语地说着:“德妃娘娘,太后让您守在北房,这儿会是一切的终点,也会是最安全的地方,毕竟,您知道的……”

她的话没说完,那未尽的语气,带着几分暧|昧不明。

惊蛰站了起来。

在他没被要求的时候,他不该这么做,甚至于,他都没有感觉到德妃在意他,就当他是石头,随手就能毁了。

他感觉到德妃身上的恶意。

浓郁的,几乎下一瞬就会杀了他的杀气。

“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不管是德妃,还是身后那些侍从,与侍卫,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惊蛰的身上。

“大胆,娘娘让你起来了吗!”

惊蛰嘶声说:“如果你们决定在今夜,今时,做一些不该做的事,那么,是的,你们不能再命令我。”

他说“我”,而不是“奴婢”。

这点细微的差距,很显然德妃注意到了,她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怒意:“多么胆大妄为的贱奴,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吗?”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谁,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也不

来:“拦住他!”

甭管这人到底是多么奇怪,德妃都决定先抓住他再行议论。

德妃身后的带刀侍卫抽出了刀,朝着惊蛰逼近。

惊蛰灵敏地跳跃过树桩的阻碍,朝着深处跑了过去,身后窸窸窣窣,他知道那些虫奴跟着他一起跑了。

他们就像是惊蛰的第二道防线,尽管他们并不会帮助惊蛰——那和哨子的命令互相抵消了,可他们还是会本能地追寻这惊蛰。

这意味着,他们会是一道很好的庇护。

惊蛰强行压下心里那种愧疚感,这并非是他有意导致的,可他在无法阻止后,同样利用了这点。

北房的确只有一个出口,就是通往甬道的小门。可惊蛰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知道更多的选择。

在北房的后院尽头,会有一道矮墙。

即便以惊蛰的身高,都未必能爬得上去,可再加上这些人,那就足够了。

惊蛰只需要将他们的身体当做踏脚石,总能踩着上去。

惊蛰提着的灯笼疯狂晃动着,这微弱的光让惊蛰照亮了前路,却也给了追兵指引。

惊蛰不得不在他们靠近的时候,用上茅子世送他的袖箭——这,很管用。

比起容九后来送给他的那些要好些。

不是容九送来的东西不够好,而是它足够简单,哪怕在这么慌乱的时候,惊蛰要做的只是恰当地甩开他的胳膊,然后扣动。

可惜只有三次。

在第三次用完后,惊蛰听到身后倒地的扑通声,不由得有些可惜。

“火,火——”

惊蛰听到了低声碎语,而后,几道火箭飞射过来。

它们的目标并不是惊蛰,而是那些围着惊蛰的虫奴,他们很明显怕火,在火箭射到他们身上时,他们飞快地跳开了。

惊蛰微眯起眼,倒霉。

看来德妃不是个理智的人,为了拦住他,居然毫不在乎这些虫奴……想来也是,她那么嫌恶的态度,会在意也是见了鬼了。

惊蛰被重新抓回去时,并不怎么出乎意料。

那只是成功性最大的一个可能。但“可能”,就是“有可能”会失败。

惊蛰被侍卫压着跪下,德妃让人把他的脸抬起来,思量了许久,仍不认得这人。

“你的出身,名字,如果不好好说个清楚,本宫就让人一根一根剁掉你的手指。”

“直殿监,杂务司掌司,惊蛰。”

掌司?

这又让德妃想起那件糟糕的事情,就在太后来了后,整件事情都变得虎头蛇尾,以至于整个宫里都在揣测她是不是又遭了训斥。

尽管这是太后和德妃一手打造的假象,可不代表德妃会高兴。

“你来北房做什么?”

“本为北房出身,故地重游而已。”

“北房出身?”德妃皱眉,像是吞了只苍蝇,“你……”

她仍是无法相信,难道太后让她

着重守着的,就是这个下贱的太监?

不,德妃不信。

“俞静妙,你没法控制那些虫奴,难道还没办法撬开他的嘴吗?”德妃傲然地抬起头,“本宫要听实话。”

而且,依着太后的意思,她出现在这后,会有几个暗卫出现,将要做的事情告知她。

那,暗卫呢?

北房不远处的屋顶上,甲三正拼了命把刀尖刺进敌人的胸口,他的身上混着不知是他,还是别人的血,正在不住往下滴。

他必须很用力,才能抽|出刀。尸体摔倒下去,甲三的步伐也踉跄了一下。

他一个人,杀死了其他四个人。

代价是他也受了重伤。

这不是个好征兆。

石黎本该赶过来,他人呢?

景元帝对惊蛰的保护,并不只有甲三,更有石黎,以及他们所能调动到的力量。

如果甲三能分心,他也会以尽快的速度叫来其他人,奈何他被这几个人缠住了。

太后派来的人,显然没想过,景元帝会在惊蛰的身边安插暗卫,在甲三出现时,尽管他们训练有素,却还是吃了一惊。

没有谁,比同类更清楚同类的味道。甲三是完全能撕裂他们的同类,哪怕自己需要付出代价。

甲三甩掉手上的血,强提着一口气,几个跳跃重新回到北房,他必须尽快——

咚咚咚——

激烈的撞击声,自宫廷四面八方而起,好像无数铜锣,无数的大鼓,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好,它们激烈地敲响起来。

那些悦耳的篇章,一瞬间从高雅滑到疯癫的极致,这震天响的吵闹几乎能撕裂人的耳郭。

砰——

是北房锁上的门,被剧烈踹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