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明宝斐然 三三娘 3726 字 4个月前

医生和警方在使馆人员的陪同下介绍情况,他被河流冲到了靠近蓝比尼的地区,岸边丰茂的水草和灌木缠住了他。一切搜救队都已撤离,二日前,他被到河岸边放金盏花贡船的僧侣所救。</p>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毕竟距离事发当晚已经过去了七天。这七天里,没有猛兽伤他,没有毒蛇咬他,没有鳄鱼袭他,没有进食,只有偶尔的雨丝飘在他的脸上,濡湿他的嘴唇。</p>

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供以辨认身份的证件,看不出是韩国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或者干脆是别的国籍的混血。尼泊尔是背包客天堂,靠发达的旅游业支撑国民经济,外籍游客数不胜数,而当地政府效率极低,办公系统混乱,直到昨天,中国大使馆才收到了他们的通报,通过比对后第一时间证实了他的身份。</p>

医生怕英文表达不准确,口述尼泊尔语,由大使馆的翻译同步给向微山。</p>

听他说完之后,翻译的脸色变了一变,有些艰难地转述出口“他说,他的脑袋和颈椎受过重击,但以他们的仪器水平没办法做全面的检测。”</p>

“他说,他的生命体征很弱,几乎捕捉不到稳定的脉跳。”</p>

“他说,”翻译顿了一顿,“建议放弃治疗。”</p>

医生还在非常认真地说着些什么,但没有用尼泊尔语了,而是用英语“也许他只是想跟你们最后再见一面,所以才坚持到了现在。他现在无疑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p>

“嘀嘀嘀”</p>

连接他身体的仪器发出平稳的鸣叫。</p>

警方和大使馆的人先出去了,医生随后。最终,病房里只剩下方随宁和向微山。</p>

向微山目光陌生地看着这陈旧病床上的长子。</p>

他逐渐地感到自己老了,盛气不负当年,私底下一篇篇认真读着他和他实验室出的论文,正如他青少年时代追逐他实验室的最新成果一样。</p>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拿到杰青基金,向微山自认胜过自己当年。他有天赋和抱负,只不过他的时代比向斐然的早到了二十年而已。</p>

但现在,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健康不明,智力不明。</p>

天才只有死亡,没有陨落。</p>

方随宁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向微山那双眼里的断念。</p>

她虽然讨厌他、不屑他,可她也畏惧他。他是她见过最冷血无情、最自负自大的人,强悍的精神力令他这一辈子不知道凌驾了多少人、了多少人。</p>

“舅舅”方随宁掐紧了手心,目光因为看清了他而感到恐惧“你想干什么”</p>

向微山瞥了她一眼,见老了的面容上那丝严酷真如酷寒“你觉得,他会想要这副身体吗”</p>

“这副身体怎么了”方随宁不可思议,“手也好好的,脚也好好的”</p>

“医生的意思,他醒来的机会很渺茫,最大的</p>

可能是就这样躺一辈子,就算醒来,也许他的智力也受损了,可能变成傻子</p>

,一个认知能力低下的人。”</p>

哪又怎么样”方随宁扶紧了床尾的栏杆,虽然腿肚子发软,但还是尽可能阻到了向微山的眼前。</p>

向微山遗憾地看着她“随宁,你没当过天才,你不懂。”</p>

“我没当过天才但我当过人我当过他妹妹”方随宁的眼泪溢满了眼眶,“他是斐然哥哥不是别人,不是什么天才什么i,是我的表哥是你的亲生儿子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在野外,怎么可以死在医院,死在亲人的决定里”</p>

“斐然哥哥能听到的,他肯定有意识,他只是现在动不了而已,你让他听到了心里怎么想他会失望的,这才是真的杀了他”</p>

「随宁,我不会失望。」</p>

呼吸机带动的一呼一吸是如此虚弱但平稳。</p>

「他是向微山,我不会为他的任何决定失望。」</p>

向微山的目光从向斐然脸上转到了眼前这个女孩子这里,她泪流满面,恐惧、软弱和勇敢同时充满了她的双眼。</p>

方随宁以为说动他了,从床尾跌了两步,跌到了向斐然的床头,两手紧紧抓着护栏“你再看看他舅舅再看他一眼他很好,医生说他很痛,可是他忍着痛支撑到现在不是为了让亲人来选择放弃的”</p>

方随宁一叠声地说,眼泪顾不上擦,泪眼朦胧间,似乎看到向斐然夹着血氧仪的指尖动了一动。</p>

“斐然哥哥的手动了”方随宁瞪着眼睛,欣喜哆嗦大声地喊“医生doctor舅舅,你看啊,我没骗你”</p>

“动是正常的神经反应。”向微山面无表情地说。</p>

要是能牵动面部神经,向斐然真想勾起唇角给他一撇讽笑。</p>

可是他不能,他只是安静地闭着眼,无力再抬动第二次。</p>

“拔管吧,不要让他遭受不必要的痛苦。”向微山咬了咬牙。</p>

“不要”方随宁失声,不顾一切地跪到地上,“求你舅舅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尼泊尔的医生怎么比得上中国你是科学家,你有最好的医疗团队,我求求你,至少给他一个回国的机会”</p>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眼泪砸进地板里。</p>

向微山,是向斐然的唯一直系亲属,唯一有资格在手术或拔管决定上签字的人。</p>

这道声音如此遥远而不真切,浮动在晒在那双单薄眼皮的日光之上。</p>

这一辈子没有求过父亲分毫的人,在心底说出了恳求。</p>

求你,别拔。</p>

我还想活,我能活,不为你,只为她。</p>

谁明他全身好像每一根骨头每一根神经都仿佛断裂了的痛。</p>

湍急的河水在身边淌过,野兽的脚步在身边驻足,白色的犀鸟曾停在他的肩头,灌木与倒在鼻尖的气味是野蔷薇与菩提的,蜡烛与金盏花的气息,告诉他他终于等到了人。</p>

他有人间缘。</p>

他有人间缘。</p>

再不能随便生,随便死,再不能临了了随便找座山、找片旷野,独自一人在花花草草间离开。</p>

二十一岁的暑假,载方随宁和她下山入市区的那台红旗车,树影划过挡风玻璃,他说过的,你在车上,我不会乱来。</p>

她是他的乘客,他要载她稳当度人间。</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