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明宝斐然 三三娘 5283 字 6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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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她要过他的,为什么没加?

也许那个夏天一连串兵荒马乱的事情太多,也许溺爱她的爷爷去世她很长时间没有振作,也许是酒肉朋友带她流连在一场又一场夜场中。

喂,babe,喝一小口啦,度数很低的,会出事才怪。

蠢蠢欲动时,眼前总会掠过他那双淡漠认真的眼。她没有喝。

又也许,还有最直接本质的原因。

她只是没那么喜欢他。

家世悬殊,她明白。为什么在仅仅只是“喜欢”时,就想到这一点,她不明白。

顶级的财富从不会向下流通,利益和阵线的巩固只会在一次次门当户对强强结合的联姻中。她是商明宝,虽然是商家最天真最小的女儿,但从来都冷静地懂得这个道理。

只是为什么在仅仅只是觉得自己“喜欢”他时,就想到了这遥远的一点,她还不明白。

何况他有别的喜欢的人。

追逐一个不可能的人,不是她体味人生的方式。

难过是真,不舍是真,流过的眼泪是真,心跳的失速是真,什么都是真的。

可是真的,并不代表永恒。

在终于敲定了做消融手术的日期后,她的焦虑和害怕抵达到了顶端,不顾一切地寻找着所有能让她汲取到勇气的人和事。

有一个明星如此励志,给了她前行的勇气。她追他的行程,追星多年拥有了第一个所谓的“本命”。后来,那个明星联系她,追求她。

分不清是否是真正的喜欢,只能从那些似曾相熟的心跳和局促中确认自己的心意。

很像啊,跟斐然哥哥相处时的感觉很像。

她左手握着右手,感受着里面的脉跳。

大约是一年多,抑或者是两年后,那一天,方随宁冷不丁说,商明宝要做手术了。

向斐然问她,什么时候,在哪里。

她说了一个日期,做手术的地方在纽约西奈山医院,几乎是该领域全球最顶级的医院。

他为她去了人生的第一座寺庙。

山阶无尽头,渺渺雾茫茫,橙黄的外墙描着樟树的影。菩萨低眉,听他红尘心事。

早课从凌晨四点一直到了六点,他记不清自己跪下起身多少次,磕了几个头。

出山门,咬一支烟。露轻,沾湿他软壳冲锋衣的外层。

穿灰袍的僧侣洒扫庭院,叫他施主,说,求一块符吧。

为她的手术,他提前回到了纽约。

那是不为人知的一眼,她被加长林肯送到医院门口,而他在对面的街,距离短过两个相邻街道的“曼哈顿距离”,却又遥远地超过了曼哈顿上城与皇后区的天差地别。

她是穿着礼服进医院的,层叠的粉色玫瑰大

像是拍电影,或者什么广告大片。向斐然忍不住笑了笑,指尖的烟很久忘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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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小女孩。

她怕,他懂。

这是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的一眼。

顶级私人医院的管理是如此严格,未经登记访客不得入内,对于高保密级别的贵宾来说,探视更是一件和宴会一样需要确认要求邀约的事。他只留了一束花在医院前台,未曾署名,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那是一束纯白色的洋桔梗,是他研究的龙胆科中,园艺驯养最成功的花之一。

在我所知的五千种植物中,没有一种可以比拟你。那就用我钟爱的、研究的花束为你献上一份微薄的贺礼。

后来,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她的社交账号。

在他往来图书馆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清晨与夜晚中,她的纽约生活光鲜而恣意。香槟,礼服,名流,烟花。

po过一张与一个白人男生的合影,他是鼓手,向斐然知道,在与他相隔两个街区的酒吧表演,与他有过两面之交。

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有一天,她发了一张兰花的照片,说:苏菲今天告诉我,卖花的跟她说,这个兰花身上有故事。什么故事?

向斐然回复了她,告诉了她这个兰花的名字。

“经过漫长的协同进化后,它的形态高度适应了某一种传粉者,以至于为它传粉的昆虫灭绝后,它无法再接受新的。值得庆幸的是,在演化中,它也拥有自花授粉机制。就这样,它转变为自花授粉,并停止了在形态上的演化,将自己所有的形态都停留在了那一种昆虫曾光顾于它的时刻,成为它湮灭后在这个星球上有关它的最后的孤独的记录。

这也许就是她所说的故事。”

她曾点进这个帐号,可是这个帐号里什么也没有。

她如此笃定不会是他,因为他不会给生物演化套上一个如此浪漫孤独的叙述。

-

新闻播报说纽约今年会有百年难遇的降雪。

雪花落下来时,不论走在哪个街区哪条街道哪座大桥的人,心里都模糊地跟着想:也许这就是电影里,故事会开始的雪。

向斐然仰头看了看砖红色建筑间的轻而圆融的雪,在垃圾桶边抽完了剩下半截烟,推开门走入公寓。

位于曼哈顿上西区的老公寓年岁久远,就连楼下的doorman也有着十分匹配的岁数。看见向斐然后,倒是从昏昏欲睡中精神一振。

向斐然走近柜台,脚步站停,从随身的笔记本中抽出了一片叶子。那叶子叶脉清晰,呈羽毛状,叶绿素还很浓翠。门房一手接过,一手脱帽给他比了个旧式的礼。

向斐然颔首,走进散发着陈年气息的电梯。

两人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寒暄,但门房坐回去时,从抽屉里取出一本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色笔记本,将那片叶子平整地压了进去。

()匙刚插进锁孔中,门率先被从里面打开。来自意大利的舍友西蒙站在里侧,穿戴整齐,看样子是正打算出门。

向斐然将钥匙收进冲锋衣的口袋,冲他点一点头,摘下一侧黑色耳机,算是打过招呼。

“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雪很大?”西蒙说扶着墙穿鞋。

每逢周二,布鲁克林植物园全天免费,于是他这位拿了哥大植物学直博全奖offer的舍友,便总会坐上纽约市糟糕的地铁,不远万里前往那一边。

当然,让西蒙印象更深刻的是某个周末,当他心血来潮跟他一块儿去散心时,赫然发现这位东方舍友近期钟爱的绿茵地是他妈的一片公墓。

自此以后,西蒙对他连带着遥远的东方古国都肃然起敬,走在路上看到随身带铜钱的东方面孔绝对自觉离开一丈远。

公寓大楼的管理方已开了供暖,屋子里还算暖和。向斐然先将怀里那盆「油画婚礼」在玄关上放好,继而摘下另一边耳机,将线绕好。

这副价值一万二的有线耳机是他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家当,被仔细地收纳进了配套的保护盒里。

做好这些后,他才脱下外套,回答了舍友的问题:“还好,刚开始下。”

“这是你买的?”西蒙将旺盛的好奇心转向那盆叶面白绿相间、叶底和茎却呈紫红色的植物。它看上去半死不活。

“别人的。”

西蒙目光炯炯地等着,向斐然不得不大发善心多说了几个字:“joy让我帮她救活。”

“well……”西蒙耸耸肩不知当不当讲,“这是joy的手段,她对你感兴趣。”

向斐然脸上毫无波澜。

他今天在布鲁克林植物园待了半天,又前往绿林公墓散步了数小时,本打算回程时顺便去大都会博物馆消遣完剩下的时光的,由于joy的拜托,他不得不绕道去了七十街,取走这盆快死的吊兰。

「油画婚礼」吊兰只要十二刀,对于它的主人来说,给小费也嫌拿不出手。但joy在电话里十分恳切:“救救它。”

他只好转乘地铁,前往他十分厌烦的第五大道。

在玄关处见面,joy一边撩头发一边笑吟吟地问:“它现在很危险,可以请你经常上门来陪它吗?”

曼哈顿代遛狗是40刀一小时,临终关怀植物这种服务,收费暂且不知。向斐然淡定地报了一个数,收获美女脸上一串省略号。

这盆半死不活的吊兰最终还是得以被他抱了回来,否则会被它的原主人丢进垃圾桶。

向斐然将吊兰抱回卧室,在落地窗边找了个角落安置好。这之后,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句号,透露了当事人在存号码时的敷衍。

向斐然按断,接着从whatsapp里回拨出去:“我说过了,国际长途很贵。”

向微山的声音还是很沉着浑厚:“给你充的话费也不要。”

他一直给向斐然充话费,这是他唯一能不经过他同意打给他的钱,但

一律被退了回来。

向斐然没接他这茬,半蹲下身,认真观察这盆吊兰的状态,边分神问:“什么事?”

“今年放假既然不回来,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见习机会。在伍——”

“不去。”

向微山呼吸声的波动显而易见,显然是压下了某种不快。隔了两秒,还是沉沉地说:“既然不领人情,那至少登门拜访一下,这也是你爷爷的意思。”

及至晚饭间,一封措辞标准的派对邀请函发送至了他的邮箱,落款是「伍」。

向斐然咬着吐司片,一目十行阅过后,将它删了。

稍晚些时,向联乔果然亲自来了电话,跟他说了很久与伍家的渊源,言谈间,他提到了商伯英。

“到了这个岁数,不知道哪一面就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这一点你这个年纪是不会明白的。”他声音里有叹惋,比三年前苍老。

我明白。

向斐然心里答他。

缘份的断点与年纪无关,有时岁月还长,离别却快。

因为这通电话,他不得不从衣柜里翻出专为参加学术会议而准备的正装三件套。

不是没考虑过放在防尘罩里拎去酒吧,但从公寓所在的位置到曼哈顿下城,他需要乘地铁加骑车,随时可能会被街边和地铁里醉醺醺的流浪汉零元购。

人生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干脆把西服穿到了身上,外面加套一件冲锋衣,就这么去了酒吧。

更衣室内,乐队成员和经纪人一边对他进行了无情的调侃,一边猜测这套看不出品牌的西服要多少刀。

鉴于自己已经凭借过人的意志力和懒惰精神装了一年的哑巴,向斐然对一切置若罔闻,只是勾了勾唇,在架子鼓上敲出一串十分轻率而干脆的低音,那模样松弛从容又十分欠揍,意思是闭嘴。

驻演了半场,拿到当日出场费后,他与前来交接的黑人鼓手互相致意,重新换上西服,将北面冲锋衣拉到顶,骑上那辆银色公路自行车,去往地铁站。

路灯下,雪花纷纷扬扬,高大的身影与夜色像要融为一体。

他是如此意兴阑珊得近乎淡漠,并不知道,他的下半场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