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5 章 落定(七)

孔姿清的名字一出,盛和帝面上的笑意便僵了僵。</p>

啊,是他。</p>

孔姿清乃孔家后人,容颜俊美,正经三鼎甲出身,也算名满天下的人物了,但他还有另一层身份秦放鹤的至交好友。</p>

两人相识于孩提微末时代,多少年的交情,能相互帮忙带孩子的程度。</p>

让他管翰林院,此事会是秦阁老的手笔么</p>

即便不是,会有秦阁老的授意么</p>

不好说。</p>

与此同时,盛和帝心底也隐隐升起一点近乎歉疚、心虚的情绪。</p>

老实讲,在这之前,他甚至一度把孔姿清给忘了,这么一想,确实也挺对不起人家的,好好一个世家出身的斯文人,丢到边关近十年</p>

十年啊,人一辈子才有几个十年</p>

说是地方官三年一届,期满述职,但孔姿清甚至连回京述职的机会都没有</p>

为官者最好的年华就这么被搁置了,说是外调,实则跟流放也没什么两样。</p>

对此,朝中清流们也颇有怨言,不过都碍于大局,没招儿。</p>

但现在有人提出来了,是秦放鹤推波助澜也好,文人清流们忍无可忍借题发挥也罢,盛和帝都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必须给个回应。</p>

按照惯例,新君登基,大封大赦天下才是正道,哪怕不给孔姿清这个职位,也必须尽快调他回京。</p>

这是朝廷和皇帝本人的态度问题。</p>

“陛下,”内侍忽进来回禀,“傅阁老来了。”</p>

“嗯”盛和帝一怔,“什么时辰了”</p>

“快酉时了。”内侍回道。</p>

各部各衙门每日按时应卯、散衙,具体时刻依时节稍有不同,春分至秋分之间都是申正下午四点散衙,秋分至春分期间的冬半年则是申初下午三点,这个时候内阁也该都散了才是。</p>

盛和帝略垂了垂眸,神色不变,语气温和,“快请先生入内,赐座。”</p>

很快傅芝便走进来,先向盛和帝行礼问安,然后瞥了室内起身向自己行礼的人一眼,又瞥一眼外面渐渐昏暗的天色,“郑大人当真是不辞辛苦啊。”</p>

到底是什么大事,竟等不到明日了么</p>

还是说故意挑了本官要散衙的时候来报</p>

郑掌院生性和软,总想当个老好人,谁也不愿意得罪,此时傅芝当面质问,他也是笑呵呵的,“不敢不敢,不如阁老辛苦。”</p>

傅芝“”</p>

郑掌院这副唯唯诺诺的熊样儿,颇有种“今天你惹到我,算是捏到软柿子啦”的窝囊,如同一拳打到棉花里,有气发不出,反而叫人更窝火。</p>

见傅芝到来,郑掌院见好就收,“微末小事,实在不好多打扰陛下,下官告退。”</p>

凡事过犹不及,左右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再逼迫倒显得不打自招。</p>

当然,他也没那个当着傅阁老的面儿逼迫陛下的胆量</p>

郑掌</p>

院从心跑得干脆,倒叫傅芝无法发挥,只得作罢。</p>

“先帝大事刚过,陛下近来也颇操劳,瞧着都消瘦了,也该注重龙体。”他对盛和帝语重心长道,“些微小事,丢给内阁去做也就是了,何必听下头的人聒噪若臣不来,岂不要耽搁用晚膳天长日久,龙体有碍”</p>

师生二人多年来相互扶持,实在很有几分情谊,他说得恳切,盛和帝也十分动容,“先生所言,我都知晓,您和诸位阁老也该保重。”</p>

他便将郑掌院所求说了。</p>

傅芝一听,“陛下,臣以为不妥。”</p>

盛和帝知道他不愿意壮大秦放鹤的势力,却不挑明,只反问一句,“那么,应当以何种理由回绝呢”</p>

傅芝眉头微蹙,难得沉默。</p>

确实,论出身、论资历、论名望,没有比孔姿清更合适的了。</p>

而且孔姿清正经翰林院出身,在外十年兢兢业业,政绩考核一直稳居甲等上流,足足十年不升官,实在说不过去。</p>

就因为他与秦放鹤交好</p>

理由未免太单薄太牵强。</p>

正如之前秦放鹤所言,他与谁不交好一度与傅芝本人关系也不错呢</p>

或者说这满朝文武,谁没有父母兄弟,谁没有同科同窗谁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p>

若一旦与任何人有瓜葛便要被视作结党营私,都不能得到晋升,这天下也就没法儿要了。</p>

况且若说制衡,董门这边多年来也压得太狠了些</p>

董春的几个儿女都未曾以权谋私,如今多不高不低挂着;</p>

庄隐师徒俩一直都在很平常地熬资历,苗瑞这几年一直休养,也就是前几年才往五军都督府挂了个缺。</p>

但当年卢实领此头衔时,五军都督府便已大不如前,如今兵部、禁军等早已今非昔比,又有工研所争辉,五军都督府几乎被架空,早就成了公认的官员退前荣养之所,根本没有实权。</p>

汪扶风更不必说,卡在都察院多少年了中间倒也往六部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去了。</p>

他为什么不继续往上升</p>

是不愿意吗</p>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p>

至于秦放鹤,本人没有父母兄弟、亲族,儿子还小呢,远不到那个时候。</p>

甚至他的女儿前后几次立了那么大的功,换做旁人,早便官升三级了,如今呢不过一个郡君打发了。</p>

摸着良心说吧,朝廷对秦放鹤周围一干人等打压得很够了。</p>

这些人这么多年一直忍耐,连带着几个朋友跟着倒霉,人家说什么了吗</p>

什么都没说</p>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那是昏君来的</p>

若说秦放鹤这一门身居要职,不得不防范,可是纵观傅芝、柳文韬、尤峥这几位阁老,但凡家族、师门之中有能力者,哪个又在闲职不也都是努力往肥缺、要职靠拢吗</p>

人人都有私心。</p>

人人皆是如此。</p>

傅芝看出盛和帝的动摇,也知道此事难办,“非臣危言耸听,只是恐有昔日卢阁老之兆啊”</p>

只要“为天下”,委屈一个孔姿清,又算得了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