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想当然很想,但庞淮这伤, 她真没法子, 这不是急救手段能起作用的, 她也没有镇痛剂。

对着秦瑛祈求的泪目, 她只能小幅度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谢辞, 他俯身张开五指,扣着庞淮的颅骨摸到百会穴, 按了一下手掌顺着他的后枕往颈脖后背一路往下,连点他督脉多次

督脉与手足三阳经及阳维脉多次交汇, 行于脊, 上行脑髓, 总督一身之阳经,称之为“阳脉之海”,强振督脉生阳气,不能减少庞淮的伤痛,却让他弥留时光精神一振,眼睑一下子抬了抬,若游丝般的紊乱呼吸变得平缓了些。

谢辞俯身,将庞淮横抱起,秦瑛急忙跄踉紧跟着,顾莞他们连忙跟上。

谢辞找了山谷中一个避风的大石后,数十步外,将庞淮放在枯草白雪斑驳的地面上。

庞淮却并没有注意到太多的环境,短暂一瞬之后,他将视线从秦瑛脸上移开,手摸索进腰间,费力按了好几次,“啪”一声腰带卡扣弹开,他从里面摸出一枚三指宽的金箭令牌。

他费力睁大眼,眼前这个黑衣精甲脚踏长靴的年轻男子,熟悉又变化很大,惊艳而凌厉的眉眼,已褪去所有青稚,眉峰五官棱角崭露,身姿矫健,不再是昔年所有雌雄莫辨的漂亮,蜕变成男性十足的俊美英姿,谢辞眉目和神态举止内敛沉凝,彻底长成一个成年男性,一方领军人物。

庞淮忽感觉很欣慰,即便到了九泉之下,见得谢峷,他也能好好和他说道了。

他费力的举起手,将那枚金箭令牌递给谢辞。

——这就是一开始那枚御旨金令。

庞淮的声音很虚弱,“我死了,金令遗失,无处究寻。御,御旨金令一时半会,换式重铸也需要时间。”说到这里,他流露一丝苦笑,这局势,恐怕老皇帝甚至都会顾不上这件琐事了。

而且就算换式重铸,款式也是大同小异,万一关键时刻,虚晃一下,还是有很大几率混过去的。

开城门、京营带人离开,撤退,甚至外宫门,这枚金令能用到的地方很多的。

庞淮竭力摸出金令递给谢辞,极虚弱的力道,未来万一有个什么,可以用作最后的保障之用。

皇帝在位这些年,金令重铸过好几次,但旧款庞淮都见过,也知道识别关窍,他很小声很小声的,把他知道的都说了一遍,将来万一真有个万一,谢辞能用上。

庞淮很轻地说完了,谢辞有着怔忪,他慢慢伸手,接过那枚金令握在手心,坚硬冰冷的触感,庞淮的手脱力栽回去了,谢辞抬眸,一瞬不瞬盯了这个一身一脸血污的青年熟悉又有几分岁月陌生的面庞。

庞淮血渍濡湿凌乱的鬓发,口鼻溢血看起来触目惊心,但褪去戴甲时的沉默冷硬,此时此刻的他,那双褐色的眼眸依然澄明透亮。

谢辞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不是已经不顾谢信衷谢峷的死选择效忠老皇帝了吗?为什么又要回头?又要给他金令?

庞淮听到这个问题,他早有被问的心理准备的,但真正到了被问的一刻,他还是顿了一下。他一直都淡然平静面对自己的生死,但忽被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情感,那双澄明虚弱的眸子终究波澜乍起,清晰地看见了抑制不住的情绪起伏,他深吸一口气,眼底泛起点点泪光。

庞淮看着谢辞的脸和山石天空,但也不是在看山石天空,而透过山石和天空看什么,顷刻回神,他侧头看谢辞,声音很虚弱很平静,但两行泪无声自染血的眼睫滑下。

庞淮说:“……谢家出事那年,老师打了皇帝一个耳光。”

闻太师今年已经八十多了,他已经隐退十年有余。他不是那等恋栈权位的人,荣退之后,就将手中所有人权实职交还皇帝,除了最亲近的几个弟子和老友外,京官外官一个不见,日常也少谈论政事,皇帝更是不再干涉半句,不是那等嘴上说退但事实上却要退不退的人,很低调养老。

加上年老病多,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肃州和北地的事。

直到谢家父子押解回京,但从定罪到处决,只花了十四天的时间。

没有任何人斡旋的余地。

闻太师带病闯宫,皇帝请其别殿休息却没见,其中种种,庞淮并不知两者具体详情。但他却知道,谢家父子处决之后,年后皇帝亲自去了闻太师旧府,却被闻太师愤怒大悲之下打了一记耳光。

当时随驾的正是庞淮:“……当时,皇帝暴怒,差点下旨赐死了老师。而,老师悲愤之下,险些因谢家之事自刎,”是庞淮和闻太师的长子拦下的,他掌心现在还有两道当时死死握住剑刃留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