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页

很快他就见到覆盖着国旗,胸口佩戴着青年会会徽静静躺在棺木中的程诚。虽然每位公派生都需要他签字才能出国,但事实上如果不是董用威的报告,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青年会中有这样一位自己的追随者。他的个子很矮,颧骨高高凸起破坏了整体样貌,就是这样一个扔在人堆里肯定找不出来的年轻人,但就是这个本该淹没在滚滚洪流中的年轻人却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推开大国之门的机会!

杨秋伸出手很想摸摸他的脸颊,但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很厉害。只有他清楚,这个年轻人完全可以避开危险,但因为自己需要借口所以亲手葬送了他。如果不是自己的推波助澜,即使再无畏的人都不敢去得罪整整一个阶层,一个连自己都不敢轻易妄动的强势阶层!即使在后世法制健全的年代,这样做也不会有好下场。但他相信自己,于是坚定地组织农会,在法庭上用自己的声音从法理上解放了生活在国家最底层的大多数,他相信自己……而自己却利用了他!,他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未来还会有多少这样的年轻人被自己用各种各样的口号和行动推上各式各样的战场,最后付出生命代价呢?

戏马台上,鸦雀无声,只有越下越大的雨水沙沙作响。邝煦堃是杨秋的秘书,没有前几任那样才华,也没他们那么出色,却是个非常细心的秘书。但看见雷猛撑起伞替杨秋挡一下风雨时,立刻拉住他指了指弯下腰的杨秋。杨秋弯下腰,将自己和程诚的青年会会徽调换一下,然后郑重的别在胸口,再回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朗。

退后两步,然后庄严地举起了右臂。

“敬礼!”

雷猛嘹亮的声音中,首先是军人们向程诚遗体集体敬礼,然后官员一起三鞠躬。而当礼毕完成棺木盖上的瞬间,人群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痛楚,数以千计的吊唁者开始向前涌动。大家的目光也再次聚集到了杨秋身上,那一双双带着怒火的眼神分明就是要他说出“血债血偿”四个字。

宋子清有些担忧,徐绍帧更是头皮发麻,他们都怕杨秋控制不住自己导致失态无法控制!杨秋从他们面前走过,登上一块石头举起手臂。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握紧拳头却不得不再次做出违心的决定:“我知道你们等什么!我也绝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因为这不是对程诚同志个人的犯罪,这是对四万万国民的犯罪,是对国家的犯罪!但我们不能动用私刑,因为现在是民国了,程诚同志就是不希望靠私刑去解决问题,所以才拿起法律武器为四万万同胞争取自由摆脱枷锁。我们要坚持他的路……我们要向程诚同志学习,将那些人参与此事并与此有牵连人揪出来,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接受四万万同胞的审判!”

“为程城老师报仇!交出凶手,罢耕罢收。”

也不知是谁带头叫喊一声,猬集在四周的所有人全都挥舞双臂叫喊起来。当棺木向山下移动时,更是激起了最响亮的声音,无数双手臂伸了过来,他们只想用这种方式送这位为他们争取自由的英雄最后一程。紧随这种欢呼出现的,是一队队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军警。这回可不是什么木棍盾牌了,全都是实实在在的钢枪佩刀,军官带领下这些操着其它省口音的国民警卫队士兵如迁徙的蚁群般,以最快速度进驻苏北和皖北各个县市。国民警卫队后面就是警察,平日里得过且过的警察们谁还敢有别的想法?再蠢的人都明白这回要是不出力,估计倒霉的就是自己了!当然也有不少通风报信的,可前脚进门后脚就被也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国民警卫队宪兵逮捕。

原本觉得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官员们也陡然发现,大大小小的政府机构门前也都开始出现士兵,就连他们的家门口都有!“看看!这算什么?!我们是囚犯吗?大明洪武年间都不敢如此对待官员和议员,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共和,不是他家的一亩三分地!”徐州市府旁的江苏商会内大楼内,一个声音激动地叫喊了起来。汤觉顿扭头看去,他认得正叫嚣的那人,叫张行书,以前是扬州的盐商,辛亥年加入共和党。后来因为杨秋将盐业收归国家专卖后,就带钱在苏北大肆囤地,短短几年间就置办了万顷良田,如今又被他竞选为共和党的国会议员。

“这是四万万人的民国,不是一家之堂!他不是让泥腿子起来抗议吗?不是让泥腿子抱成团对付我们吗?不是想把全江苏的佃户长工都弄去东北吗?那好!我们也去抗议,去南京!地也不种了,就干脆荒着,有本事他把全江苏的人都弄去东北,否则就看着那些泥腿子饿死吧!”张行书还在叫嚣着,似乎大有豁出去把皇帝拉下马的架势。四周众人也都被他煽动起来了,不少人跟着大叫要对抗到底,把耕地彻底荒着也不让农民种。

汤觉顿摇摇头,这些人把杨秋想得太简单了,要是他们真联起手来恐怕只能让人家杀得更痛快!所以也不再听这些没营养的话,走入了旁边房间。房间内几位共和党大佬面色忧忧,尤其是梁启超拉着民党汪兆铭嘀嘀咕咕似乎在盘算什么,他见到汤觉顿进来立刻追问道:“觉顿,外面情况如何?”

虽然汤觉顿是国会议员,但比起梁启超无论是声望还是人脉顿都要矮半个头,两人又有一段师徒之缘,所以他先鞠躬后才说道:“老师少安毋躁。徐省长正在市府和副总统商议,恐怕再有一会就能有结果了。”

“这还商议什么?他这明显是要把我们江苏往死里逼嘛!”梁启超跺跺脚。自从蔡锷蔡锷投入国社后他性格就变了很多,中日战争后自觉立宪不可为就加入共和党,由于威望高门生故吏众多很快成为共和党内的元老。只是这位元老却对党派政治完全不熟悉,恨恨道:“南京是首府,但不是江苏!各省自治是说好的事情,他杨秋插手地方本就不对,现在还搞出这么大动静实在是过分了!他这个副总统本来就是管兵的,内政应该是总理站出来说话。现在倒好,唐绍仪被他搁起来不说,还把大总统当成了摆设,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是人人都越僭做事还成何体统。”

“这件事杨秋做得的确过火,他们国社内也有大把的士绅,这样做实在是不可取。”汪兆铭说道:“一家独大终究不是好事,要是再没了苏浙皖恐怕……哎。”

汤觉顿看看这位最近的民党红人,对他这句话中的挑唆意味心底不满。国社是有大批士绅,但国社这几年借欧战和杨秋主政的机会早已转向工商转移,摆脱了靠土地生存的初级阶段。而且西南的安民行动和中原土改更是把国社人气最高的两地的土地问题解决。至于东北本来就没有土地问题,何况现在又是军管,山东河北也被人家打得服服帖帖。所以这句话明显是想挑唆共和党带头,借此事打一下国社和杨秋的风头。但梁启超却没听出其中的意思,连连道好:“说得好!既然民国是共和国体,就要有个共和的样子出来,不能事事都由一个人说了算,要是那样还要选举干嘛?还要国会作甚?!所以这个苏浙皖我们是必保的,要是保不住就没法牵制国社,难道还要继续走回头路弄出个皇帝来不成?兆铭,你看我们两家是不是能联合起来,国社那里我和谭延闿他们也有些交情,干脆一起弹劾他!就算弹劾不了也要打破这种快要独裁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