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无宁撑在水池上，他不喜欢在这种时候发出声音，只有呼吸显得比平常更重一些，却不知道这样反而显得更加煽丨情。

贺无宁觉得镜子里的景象有点烫眼，别开的视线落在羿罗手上，他愣了下问他：“你受伤了？”

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嗯？”羿罗揽紧他，像是才想起来这回事，敷衍地应了一句，“啊，擦伤了一点。”

贺无宁皱起眉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怎么不治疗好了再出游戏？”

羿罗亲吻他的后颈：“要排队嘛，我这种轻伤要排好久，我皮糙肉厚，等排到我，伤都好了……我急着回家呢。”

贺无宁垂着眼，觉得耳后的温度又往上升了不少，他迟疑了片刻，低声问：“疼不疼？”

羿罗闷笑一声，揉了把他的脑袋：“这该是我问的吧？你疼不疼？”

贺无宁只顾耳后升温，夜色里显得冷色调的肌肤染上红意，他不吭声。

“哦——”羿罗坏心眼地拉长了语调，“我忘了你不喜欢喊疼。”

他压低声音，蛊惑一般在他耳边说，“那舒不舒服？”

贺无宁咬牙切齿地回答：“臭流氓。”

羿罗笑得更加开心，整个环抱住他，贺无宁有些受不住力地往前错了错，没关紧的水龙头被他撞了一下，水流哗啦啦地冲了出来。

……

半个月后，拖延了许久的家长见面终于被提上了日程，贺无宁站在一家装潢十分复古的饭店门口，沉默了片刻给他亲妈贺女士打了电话。

“喂，宝贝别催了啊，我已经上车了，马上到马上到！”贺女士压低了声音，“车上我还得开个视频会，半小时，最多四十分钟！你先跟大家聊聊，哎，早知道把安安叫过来了，你又不会热场……”

贺无宁已经走进了店内，打量着这间挂着茅草束、复古辣椒串、洋葱球，墙上还写着“军民一家亲”、“为人民服务”的标语，他深吸一口气问：“这就是你挑的饭店？”

“嗯！他们家不是这种气氛吗？我觉得我们还是配合人家一点，而且区太贵的地方我怕他爸不舒服……”

贺无宁想了想，总指挥官确实长了张看起来对奢靡浪费深恶痛绝的脸。

其他人还没来，贺无宁先进了他妈定下的包厢，一进去就被墙上一行火红的“生男生女都一样”震慑住了，他沉默片刻，问服务员：“这个能换吗？”

服务员露出了遗憾的神情：“这是贴在墙上的，换不了。”

她有些狐疑地看向贺无宁，“那个，这个标语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贺无宁收回目光，就是生不了。

背包里的q酱试图安慰他：“没事啦，这个、这个也还蛮喜庆的啦！”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圈屋内，菜单他妈也已经订好了，参考了大家的口味，贺女士除了偶尔在细节上放飞自我，大部分时候还是靠谱的。

他掏出手机给羿罗发消息：“就位。”

对方立刻回复：“收到，目标接近中。”

贺无宁笑了一声，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执行什么任务呢。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醒神，之前和总指挥官相处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别扭的情绪，但一想到要正儿八经的见面，他居然也稍微有点紧张起来了。

他把q酱放到身边的位置上，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我我我……”q酱显得有点结结巴巴的，“我也好紧张哦！”

贺无宁无奈地笑了一声，门外脚步声渐近，他和q酱同时正襟危坐，齐刷刷看向门口。

总指挥官穿着一身休闲装，但浑身上下还是透露着相当硬派不好惹的气势，他身边的夫人倒是一副温和的笑脸，看起来相当温婉。

贺无宁没看见羿罗的身影，有点僵硬地站了起来。

夫人露出笑意：“羿罗在路上，马上就到了，本来我们是准备一起出门的，但他忽然收到了任务……不过不要紧，已经解决了，现在在路上了，来来来，先坐。”

她轻轻撞了一下总指挥官，“别板着脸，把孩子吓着了。”

总指挥官面部稍稍有些僵硬，这才把目光从“生男生女都一样”上挪回来。

贺无宁差点想要捂住眼睛。

总指挥官看向贺无宁，试图露出一个笑容，但明显比平常僵硬很多，最后只能放弃，复读机一般朝他点头：“先坐，先坐。”

明明以前在游戏里见到的时候，他还挺自然，看起来像是个和蔼的长辈的。

贺无宁意识到，似乎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紧张。

他松了口气，一行人堪堪坐下，一身漆黑作战服的羿罗就风风火火撞开门板冲了进来：“来了来了！我没晚太多吧？”

他在房间里环视一圈，看向贺无宁，“你妈……”

“在路上，会议延迟了，她要迟到一会儿。”贺无宁话音未落，羿罗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把手里的装备往贺无宁手里一塞，从里头掏衣服：“那正好，帮我拿一下，我先去卫生间把衣服换了。”

夫人露出了相当惨不忍睹的表情，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帮忙展开衣服；“哎，你怎么把这身衣服就这么塞进包里了，这皱皱巴巴的还能穿吗？”

她扭头看向服务员，“哎，小妹，你们这儿有没有熨衣服的……”

羿罗哭笑不得：“人家是饭店，又不是衣服店，怎么会有……”

“有的。”服务员点头回答，羿罗一脸震惊：“还真有啊？”

羿罗来不及反抗，就被他妈拎着领子往外拖，她回头对贺无宁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我给他稍微整理一下，你们先坐着聊聊，老羿！表情，别板着脸！”

总指挥官下意识挺直了脊背，一张正气凛然的脸显得更加深邃。

他们离开之后，房间里只留下贺无宁和总指挥官大眼瞪小眼，贺无宁沉默地抬了抬手里的□□：“那我先，把这个放一下？”

“哦、哦！”总指挥官赶紧点头。

q酱试着开口：“那个……要不然，要不然我联网给大家放段相声？”

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贺无宁点了点头：“放吧。”

等羿罗打扮得人模狗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爸和贺无宁坐在饭桌两端，每人手里一杯茶，听着q酱播放的相声。

他差点没有直接笑出声来。

贺无宁放下茶杯：“我妈说路上稍微有点堵，还有最多十分钟……”

“没事没事，你妈妈事业忙，我们知道的，新闻上也经常看到嘛。”夫人露出和善的笑容，“当初游戏刚出现的时候，你们家的企业也给里面捐了很多东西的，是吧老羿？”

夫人一坐下来，场中尴尬的气氛就缓解了不少。

总指挥官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聊聊又不显得生硬的话题，点了点头赞许：“嗯，确实，当初你们家给游戏区内捐赠了相当多的物资，是个有社会担当的好企业。”

贺无宁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夸奖：“她只是因为我和我弟弟也在游戏里，没有那么无私……”

“哎，不能这么说的，从小家开始为大家，这也是了不起的事。”夫人熟练地接过话头，羿罗斜眼看他们：“开表彰大会呢你们？我们宁宁可不经夸，会不好意思的。”

贺无宁面无表情地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羿罗像是丝毫没有感觉一样，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

“也是，干嘛聊这么严肃的事情。”夫人掩唇笑起来，“不过我倒是还记得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妈妈当初知道了你在游戏区里，还在排行榜上是第二名，自己也打了好多次申请想要进入游戏。”

贺无宁摸了摸鼻子：“我听说过。”

贺女士当初为了进游戏，用尽了各种理由，什么最近内分泌失调、疯狂爆痘还在生理期，这时候觉醒能力一定十分有用之类的鬼话都说得出来，幸好作战部清醒，没把她放进来。

在场的诸位应该都听说过她的事迹，对她的不靠谱程度，多少也有点了解，到时候见到她本人应该也不会太过吃惊。

贺无宁的手机闪了闪，他抽空看了一眼，是他妈的消息：“做好准备，你妈闪亮登场。”

贺无宁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她带着边框镶钻的墨镜，耳坠闪闪发光，灰色高定外套披在肩上，一身突显身材又不会显得过分花哨的浅黄改良旗袍，包是定制工期就要以年做单位的手工绣品，整个人像是从某个高级秀场里走出来的。

贺无宁从她鞋跟的高度和口红的颜色饱和度就知道她今天多半还是收敛了，但在场的其他人恐怕还不知道她一贯的作风。

贺无宁清了清嗓子：“那个……”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贺女士微笑着摘下墨镜，“啊呀，怎么还没上菜啊，这孩子真是的，也不知道让大家先吃起来。”

她伸手拍了下贺无宁的肩，自然地落座，“我们家孩子有些不大会跟人相处，知道有这么可靠的年轻人带着他，我也安心了。”

她目光落到了羿罗身上，“你就是羿罗吧？哎呀，真人比新闻上还帅，我们宁宁多亏你照顾了！”

这人努努力还是能装靠谱的，贺无宁稍稍放下心，至于那些寒暄的鬼话，他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当一回事。

“哪里啊，我们羿罗哪里是会照顾人的类型！”夫人掩唇笑起来，“他还在小贺面前装懂事呢，还假装自己会做饭！以前他顶多为了跟他爸作对，在他盐花生里撒糖才进过厨房……”

“那时候还一边在厨房偷偷给我打电话一边做饭，还说不能让小贺发现……”

“咳咳！”羿罗差点被茶呛到。

贺无宁意味深长地斜眼看他。

“哈哈，我们宁宁也半斤八两啦！”贺女士高兴地一拍桌子，“哎呀你是不知道，之前还问我有没有哪个牌子的枪套好看，我哪知道这个，让我助理去找她还以为我涉丨黑呢哈哈哈！”

羿罗微笑着扭头看贺无宁，贺无宁把视线别到一边。

大人们一边笑着一边寒暄起来，贺无宁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大人们的士场，他们只要配合着时不时回答一两句就好了。

羿罗悄悄把椅子往他这边挪了一点，压低声音问：“你妈刚刚夸我帅，是不是对我还算满意？”

贺无宁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他过于得意，他挑了挑眉毛：“也有可能只是寒暄而已，不要太过得意。”

羿罗在桌子下戳了他一下，小声说：“无情。”

在场的大人们意外地聊得来，两位女士越聊越投机，总指挥官虽然插不上什么话，但脸上的笑容愈发自然，看起来还是十分满意的。

然而就是因为高兴，两位女士稍微喝多了，夫人情绪愈发高涨，贺女士已经开启了咯咯乱笑模式，两人勾肩搭背当场成了好姐妹，各自回家的时候依依不舍，差点泪洒当场。

贺无宁无言地往后看了一眼横躺在车后座上，还在傻笑的贺女士，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对司机说：“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