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年两次

乔鲁诺好像还有些怀疑,他不说话,我只有继续打开那只奶白色的天鹅绒小盒子,在那里面安安静静地搁置着两枚精巧光润地瓢虫饰扣。

“好看吗?”我低头看看那两颗闪闪发光惹人喜爱的扣子,再抬头期待地看向我的漂亮老婆,顿时又有点懊恼了。

扣子的原材料并非是什么昂贵的宝石,不过是成色还算罕见纯粹的好看晶石,再花高价请了能工巧匠制作出来独一无二的定制品,我原先以为的这一份精心挑选出来的完美礼物,却在刚才看向乔鲁诺的瞬间变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暗淡无光下来。

我算明白了,全世界再找不出什么完美的礼物能配得上我的心上人。

……因为只有乔鲁诺,他才是真正的【完美】。

这边我还在欣喜、得意、懊恼与悔恨各种情绪中纠结,那边的金发少年不知为何松一口气,伸手接过了盒子,淡淡地回了句:“……谢谢,我很喜欢。”

——噢,要命,老婆接受了我的礼物!

愚蠢的心脏下意识砰砰直跳直白地反馈了这份喜悦之情。

乔鲁诺地话却还没说完,他又抬头,还皱着眉头,突然问:“很晚了,你不回去吗?”

我脑子里当即不合时宜地闪过一批刷屏弹幕:

一年两次一年两次一年两次一年两次一年两次……

一年!

两次!!!

不是我贪心,实在是这个夜晚太过与众不同。

厚着脸皮想想,我认为自己完全有理由和底气去实行这份贪心,我为乔鲁诺做了那么多,提一点过分地小要求不行吗?

……我觉得行!很行!

于是我鼓足勇气,热切地盯着眼前那双好看的绿眼睛,小声扭捏地问:

“我、或许……我今晚可以留下睡在这里吗?”

乔鲁诺,瞳孔地震:!?!?

脸上好像更热了,我咬牙故作自然:“你看,你喝多了嘛,我可以睡在你旁边照、照顾你。”

……各种意义上的照顾!我哪里都可以照顾!!!嘿嘿、嘿嘿嘿……

乔鲁诺:“……我不习惯有人睡在旁边。”

我眼泪汪汪,退而求其次:“那我可以睡在地上!”

乔鲁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我不习惯有人睡在旁边……的地上。”

我:“那我……汪……汪呜汪呜呜……那我回去了……”

乔鲁诺:“路上小心,记得把门带上。”

☆☆☆

咣当一声,门被关上,我站在乔鲁诺家门口的台阶上,夜风嗖嗖吹过,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老婆让我送他回家了!

老婆还要我背背了!

老婆甚至收下了我送的礼物!

而且今天,总觉得比起以往和老婆的距离更加靠近了一点。

好开心,真的好开心,铺天盖地的喜悦像春天争相爆开的花骨朵般源源不断从心窝的位置无形地往外冒,促使我情不自禁欢快地蹦跶起来。

嘿嘿,乔鲁诺果然是爱我的,今天的siri也是幸福的siri!

我心满意足地回到车上,一瞧时间还不算太晚,当即拨通了布加拉提的电话,通讯很快就被接通了,会场的客人已经全部送走,收场工作也差不多都快结束了。

“你要回去了吗,布加拉提?”

我心情好得不得了,对于慷慨造就这个美妙夜晚的功臣当然也充满了感激之情,于是提议:

“我现在就开车回来送你回家吧。”

“太晚了,我可以搭阿帕基的车回去。你就别绕路来接我了。”

“不绕路,真的不绕,我现在一点也不困,就让我送你回家吧!很快的,我很快就到!”

挂断电话,我一路飙车迅速赶回了酒店,时间接近凌晨一点,酒店外部还是金碧辉煌灯光璀璨,只是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远远的我就瞧见了那个修长孤独的身影安安静静地站在路边,驱车停在那人面前,果真就是布加拉提。

“你开得很快,”

黑发男人没有穿他平时的白西服,一席融入夜色的漆黑,倒让人有些不习惯,他低头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我,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柔,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疲惫。

布加拉提自己拉开了后车座的门坐了上来,告诉了我他家的地址,然后才问: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我已将车开了起来,车速照旧飞快,但又有什么关系,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风呼呼刮过脸庞,痛快又清凉。

我享受着惬意,随手拧开了车内的收音机,让深夜电台慵懒的慢摇打破沉闷,然后才迎着风大声高兴地回答后座乘客的问话:

“我很高兴,我简直太高兴啦!”

这本就应该是一个完美的夜晚,一直到我把车驶回了市区。

路边的行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密集,并且神色惊恐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不时地有呼啸而过的救火车越过我身旁。

此时忽然间电台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刺啦声响,舒缓愉悦的音乐戛然而止,变成了一个低沉严肃的男声,突兀地播报起了一则新闻。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就在刚才4月17日凌晨1点06分,位于那不勒斯妥法街附近的数家商铺突发大火,由于店铺相邻甚密,火势蔓延迅速,请附近的居民注意避让。目前已有不下40名消防员赶往现场救援,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之中——”

我猛打方向盘,车胎在柏油马路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汽车在十字路口中央一个急转弯追赶上了前方疾驰着的一辆救火车。

“辛西梨?!怎么——”

布加拉提警惕起来。

“抱歉,布加拉提,”

我咬紧牙关双手颤抖地握住了方向盘,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晚点才能送你回家了。”

☆☆☆

满目可及的是烈火。

是熊熊燃烧几乎染亮夜空的刺眼橙红色火焰和漆黑浓重的烟雾。

是……比起四年前那场火灾更加严重的惨状。

耳边充斥着人们满是痛苦的哀嚎和惨厉的尖叫声,在这一刻仿佛穿越了时空和周遭的所有声音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同一时间汹涌而来的是那股四年前几乎将我弑杀殆尽无可抵挡的恐惧感。

呼吸变得急促且逐渐失控,浑身的力气顷刻间消失,我像是快要昏死过去般脱力腿软地摔倒在地,再踉跄地爬起,推开人群逆行而上,朝着街道的尽头奔跑。

“辛西梨!”

布加拉提的声音在后面追赶,稍稍将我几乎消散的理智带回。

我犹豫片刻,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着目的奔跑。

在小巷的尽头,就是那一家被我鄙夷却又无数次光顾的不起眼酒吧,它瑟缩挤挟在汽修店和小卖部之间,烧得可谓是惨烈,那个时常明灭不定的霓虹灯牌冒着烟被人踢到了路边,是扭曲漆黑的几个字母:

s,u,c,h。

“这里!这里的火势最大!”有消防官兵在前方吼叫,“其余人退开!都退开!我们要救火!”

“人呢?!”我在混乱中不知该朝谁发问,无头苍蝇般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叫:“里面的人呢?”

“没死的都在那儿!退开!女士!我没工夫再说一次了——”

高个子的消防员粗声粗气地吼,一胳膊就轻松将我推倒在地。

但我并没有真正地跌倒,布加拉提成功追赶上来,他伸手像要托起我整个人一般支撑住了我摔倒的身躯。

“辛西梨!”布加拉提竭力盖过嘈杂的周遭向我搭话:“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我……等会再说!”

我只觉得烦躁,连瞧他一样的功夫都顾不上,扭头就往消防队员指的方向跑。

一个又一个醉醺醺的糟老头子伤势或轻或重地瘫在边上shen吟哼唧,我一个接一个地上前确认他们的长相……

酒糟鼻,红头发,八字胡,戴帽子的,系围脖的,还有脸上有伤疤的……

其中就有个我眼熟的酒吧客人,他还算清醒,正打着酒嗝骂骂咧咧地要捋自己烧焦的胡子,就被我狠狠一把揪住衣领半拎了起来。

“老板呢?!?!?操他妈的,酒吧老板呢?!?!他人呢?!你们就没人救他吗?!”

“s、siri?”醉汉惊得酒醒,愣了几秒瑟缩着回答:“不知道啊、没看到啊……”

“滚!!!!”

我愤怒地一脚踹开这个无辜伤员,继续在剩下的人群中疯找。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活着的都在这里,那么不在这里的人……就都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萨奇那个狡猾又怕死的老东西,不可能死在这种火灾里……

我僵硬地转身,定定地看向那家仍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失去招牌的可怜小门店。

“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就在里面。”我喃喃道。

我应该毫不犹豫冲进大火去救他出来。

我应该迈步向前走。

我应该……

……可我做不到。

是火。

是和四年前一样的火。

……可怕,太可怕了……

这仿佛是一种自己天生无法去打败的压倒性恐惧,就这样彻彻底底将我压制在了原地。

☆☆☆

灭一场火灾需要多久。

答案是不确定的,视火灾程度和范围决定,有时近百名消防官兵上场,数十道高压水枪齐发,你或许以为火遇水,刺啦一声灭了,只不过是一瞬的时间。

可现实需要的往往是更加漫长而痛苦的等待。

一个小时,也可能两个小时过去了,妥法街的大火才终于被完全扑灭。

人们精疲力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吵闹,如同死亡盛宴后的寂静,那一个个疲倦的身影行尸走肉般地在灰烬中翻找着。

我自始至终只是蹲在不远处的安全区,抱着头麻木地看着整场火灾的消失。

“布加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