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指尖全然挖不起半点泥土,更遑论是挖出一个足以掩埋尸身的深坑了。

他索性放弃了,反正仅仅是一滩死肉罢了,反正就算是掩埋了,亦迟早会被虫蚁啃食。

这般自我安慰了一番后,他勉强释然了。

他又在原地等了片刻,见仍无黑白无常来引他,便下了山去,想最后再看外祖母一眼。

接近自己家时,里头刺耳的哭声倏地窜了过来。

——是薛七婶的哭声。

他进了门去,只见那薛七婶哭肿了双眼,跪在地上,向面前的数个壮汉哀求道:“你们赶紧去救一救三郎罢,再晚些,三郎怕是要没命了。”

壮汉皆是村里的农夫,同他有些往来,显然薛七婶的要求让他们颇为为难,毕竟无人有对付吊睛白虎之能。

倘若换作是他亦会犹豫不决罢?

他喟叹一声,行至薛七婶身侧劝道:“我已身死,七婶你勿要哭了。”

人鬼殊途,薛七婶自然听不见他的言语。

他苦笑着暗道:我已是鬼了,为何却会下意识地同七婶说话?

他并不再劝,径直进了外祖母的房间。

他阖上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屏息着睁开双眼。

外祖母的尸身躺于床榻之上,身着寿衣,发髻一丝不乱,应是薛七婶帮外祖母整理过遗容了罢?

细看,外祖母的尸身已然有些发胀了,是被河水浸泡过的缘故罢?

倘若他并未由于心虚而忘记挑水该有多好……

是他害了外祖母的性命!

他自责至极,却落不下一滴泪水来。

他跪下身去,不断地朝外祖母磕着头,又哽咽着道:“全数是我的过错,待我下了地府,再向你老人家赔罪罢。”

磕了上百个头,他都不曾觉得疲倦。

这便是做鬼的好处罢?

他明明知晓他是无法触摸到外祖母的,但仍是直起身来,伸出了手去,欲要握一握外祖母的手。

果然,他的指尖利落地穿过了外祖母的手。

须臾,他却猛然感知到了熟悉的温度,是他的错觉罢?

恰是此时,有人冲了进来。

他回过首去一瞧,却见那薛七婶泪流满面,“咚”地一声跪于外祖母床前,哭嚎道:“三郎他为救我被那吊睛白虎咬死了,但三郎死前手刃了吊睛白虎,三郎是个好儿郎,若是不死,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竟是被我害死了……我不过是个无知妇人……我……”

他清楚薛七婶听不见,但仍是一字一字地道:“并非你的过错。”

话音落地,他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暗,随即周身的诸般人事物全数消失了,似被黑暗吞没了去。

不及反应,他又隐约瞧见了黑白无常。

是他该去地府的时辰到了罢?

不久,他便能见到外祖母了。

他又欢喜又忐忑又自责,弹指间,意识陡然昏沉,尚未将黑白无常瞧个仔细,便彻底失去了意识。